第一部 傍晚6:30~晚上8:30 (美国中部时间) 9

梅尔的弟弟基斯·贝克斯菲尔德在空管的雷达管制室,要值8个小时的班,现在时间已经过了1/3。

今晚的管制员虽然不必像露天工作的员工那样在外面挨冷受冻,但在雷达管制室里受暴风雪的影响其实非常大。基斯觉得,如果不知道这一大堆雷达显示器上的信息有多复杂,那他也许会觉得门外肆虐的暴风雪远在千里之外,跟自己没多大关系。

雷达管制室位于空中交通管制塔台上,比居高临下由玻璃环绕的空中交通管制室低一层。空中交通管制员会在上面指挥航班的地面活动还有区域飞行。雷达管制的范围不仅仅是整个航空港,雷达管制员是地方管制与离得最近的区域管制中心之间的桥梁,区域管制中心总是和航空港相聚好几公里,负责管制主干航路以及飞入或飞离这些航路的飞机。

跟塔台最顶端相反,雷达管制室没有窗户,光线一直是半明半暗的,像夜里微弱的月光。林肯国际航空港的10名雷达管制员和主管就在这间屋子里日夜奋战。他们四周的墙面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设备——雷达显示器、管制仪、无线电通信板。为了保护这些精密灵敏的电子装置,室内温度常年维持在21摄氏度左右。所以无论寒冬还是炎夏,管制员一般都只穿衬衣。

雷达管制室内总是一片沉着冷静的气氛。但是,在这种沉着冷静背后,管制员总是精神高度集中,一刻都不敢放松。今晚,暴风雪加剧了这种紧张状态,而且就在刚刚过去的几分钟里,紧张状态再次升级。那种感觉,就像一个已经绷紧的弹簧再次被无限拉伸。

紧张加剧是由雷达显示器上的一个信号引起的,管制室里的红色警示灯一闪一闪的,蜂鸣报警器也随即响起。报警器现在已经被关掉了,但那个雷达信号显然还在。大家把那个信号叫作“畸形花”,开在半明半暗的显示屏上,像一朵颤抖的绿色康乃馨。只要它一出现,就说明某架航班遇到了危险。这次,遇险的是美国空军的一架KC–135飞机,它正在航空港高空的暴雪中盘旋,寻找机会紧急降落。基斯·贝克斯菲尔德一直在负责监视紧急信号出现的这个雷达显示器,一位主管也加入进来,和他一起工作。眼下两个人都在迅速传达紧急指令,用内线电话通知临近位置的管制员,同时用无线电联系其他飞机。

楼顶塔台的值班主任也第一时间得知了这一遇险信号。他已宣布按照三级紧急情况来处理,并要求航空港地面设施做好准备。

大家的注意力目前都集中在那个雷达显示屏上——其实就是一块平放的圆形玻璃,跟自行车轮胎差不多大小,被嵌在一个桌面控制台上。屏幕表面是深绿色,上面有许多发亮的绿色光点,代表进入这个半径为40英里的雷达管制区内的所有航班。飞机不断移动,这些光点也会随之移动。每个光点旁边都有一个小塑料标记,用于识别光点。管制员常把这些标记叫作“捕虾船”,而且随着飞机不断行进,在屏幕上的位置有所变化时,管制员要动手把这些塑料标记移到相应的位置。如果出现不止一架飞机,管制员会通过无线电与每架飞机联络,确认对应的光点并做好标记。新的雷达系统不需要这些“捕虾船”,而是用字母和数字组成的识别码在雷达屏幕上直接显示飞机代号,包括其航路高度。但是这一新系统还没有得到广泛使用,而且,和所有新系统一样,它还有需要改进的缺陷。

今晚,出现在屏幕上的航班特别多,早先有人说那些绿色光点越来越多,就像不断繁殖的蚂蚁。

基斯的位置离桌面控制台最近。他坐在一把灰色钢椅上,身体瘦长而又单薄,有些驼背,向前探着。他的身体非常紧张,两条腿钩在椅子下面,和椅子一样僵硬。他全神贯注,面色紧张而又憔悴,这种状态已经持续好几个月了。显示屏发出绿色的幽光,照在他深深的黑眼圈上,显得更加可怕。认识基斯的人如果近一年来没见过他,一定会被他现在的样子和变化吓一大跳。过去,他随和亲切、从容淡定,但现在,他完全像是换了一个人。基斯比他哥哥梅尔小6岁,可现在看着比梅尔老多了。

这些变化,基斯·贝克斯菲尔德的同事也注意到了,有些人今晚也在雷达管制室的其他工位上奋战。他们也非常清楚基斯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变化。说起来,大家都真心同情他。但是,同情归同情,他们的工作容不得半点儿马虎,这也是为什么雷达室的主管韦恩·泰维斯此刻正暗中观察着基斯,对他越来越紧张的神色已经留心好一阵了。泰维斯是得克萨斯人,瘦高个子,说话总是拉长声音。他坐在雷达室正中间的一个高凳上,可以居高临下观察管制员身后几个功能特殊的雷达监视器。他自己动手给这张凳子安了几个轱辘,有时会像骑马一样坐在凳子上,脚上穿着手工制作的得克萨斯皮靴,一旦有谁需要他,就双脚猛蹬地面,连人带凳子滑往那个方向。

前一个小时,韦恩·泰维斯一直待在基斯身边。因为他时刻准备在必要时把基斯从雷达监控的位置上换下来。直觉告诉他,他随时都有可能做出这个决定。

这位雷达主管虽然有些浮夸,却心地善良。他也不想这么对基斯,而且知道这对基斯的影响有多大。但是,如果受形势所迫,他还是会做自己该做的决定。

泰维斯盯着基斯的雷达监视屏,拉长了声音说道:“我说基斯老弟,那架布兰尼夫国际航空的班机正靠近东方航空那架。如果你让那架布兰尼夫往右转,就能让东航的飞机继续沿原来的航路飞。”这原本是基斯应该看到的,但他没有注意到。

眼下,大多数雷达管制员都在紧张地忙碌着,尽力为空军的KC–135清出一条航路来。那架飞机已经开始从10000英尺的高空下降,准备仪表着陆。棘手的是,那架大型空军喷气机下面还有5架民航飞机,相互间隔1000英尺左右,在有限的空域内不断盘旋。它们都在等待着陆。几英里外的空域边缘还盘旋着好几架别的飞机,也是同样的情况。往下更低的地方还有3架飞机,已经准备着陆了。在这些飞机之间,是繁忙的离港空中走廊。管制员必须引导这架军用飞机穿过层层叠叠的民用航班,避免发生相撞。即便是在正常情况下,精神最强大的管制员恐怕也有些招架不住。何况现在情况更复杂——KC–135的无线电应答系统失效了,管制员无法与空军飞行员通话。

基斯·贝克斯菲尔德按下了发话键:“布兰尼夫829,立即右转,航向090。”在这种时刻,即便泰山压顶,声音也要保持平静。可基斯的嗓门又高又尖,出卖了他的紧张焦虑。他看见韦恩·泰维斯责备地瞥了他一眼。雷达屏幕上的两个光点本来已经挨得非常近了,让人捏一把汗,但此刻已经分开了,因为布兰尼夫的机长遵照了基斯的指令。有时候,无论空中交通管制员信的是哪路神仙,他们都会感谢老天保佑,这些飞行员反应如此迅速敏捷。刚才就是其中一次。管制员突然让他们改变航路,因此必须紧急转向把乘客猛地甩向一边,飞行员可能会叫苦不迭,但他们总是先服从再抱怨。听到管制员发出“立即”做什么的指令时,飞行员总是立马执行,稍后再理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