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傍晚6:30~晚上8:30 (美国中部时间) 9(第3/4页)

基斯下定决心:大脑可千万不能一片空白,今晚不能,现在更不能。

今晚,他不想失误是有原因的。这是一个秘密,他从没跟别人说过,连他的妻子娜塔莉也不知道。只有基斯自己最清楚,今晚是他最后一次对着雷达显示器工作,也是他最后一次值班了。今天是他在空中交通管制塔台工作的最后一天。很快就要结束了。

今天,也是他人生的最后一天。

“休息一下吧,基斯。”塔台值班主任的声音传来。

基斯没看到塔台主任进来。他进来时悄无声息的,并不引人注意,现在正站在主管韦恩·泰维斯身边。

刚才,泰维斯轻声对塔台主任说:“我感觉基斯还可以。有几分钟,我是挺担心他的,但他似乎挺得住。”泰维斯觉得自己不必像之前想的那样,必要时把基斯换下来,这会儿心里很高兴。但是,塔台主任还是低声嘱咐道:“还是让他稍微歇一下吧。”他想了想,接着说:“我来跟他说。”

基斯看了两人一眼,顿时明白为什么让他休息了。险情还在,他们不相信他能处理好。休息只是一个借口,离他的正常休息时间还有半个小时。他能抗议吗?对他这种老牌管制员来说,这相当于一种侮辱,其他人都会注意到的。他又转念想道:现在干吗计较这么多呢?不值得。而且,只要休息10分钟,他的情绪就能稳定下来。等最危急的险情解除了,他就可以继续回到岗位上把剩下的班上完。

韦恩·泰维斯身子向前倾:“李会接替你的,基斯。”他冲一个刚刚按规定时间休息完的管制员挥挥手,叫他过来。

基斯点点头,什么话也没说。但他还坐在位子上,继续用无线电给飞机下达指令,那位替换他的管制员在一旁熟悉情况。通常,两个管制员之间交接工作需要花上几分钟的时间。接手的人必须研究雷达显示图,把所有情况记在脑子里,而且还要立马紧张起来。

刻意进入紧张状态也是这项工作的一部分。管制员把这叫作“神经紧绷”。基斯在空中交通管制干了15年,常常看到别人处于这种状态,他自己也一样。之所以会紧张起来,是因为接管这项工作时必须紧绷神经,就像现在。其他时间的“神经紧绷”是条件反射,比如管制员们一起拼车去上班的时候,车一开到停车场,有些人就会立马精神紧张。刚离开家时,彼此之间的交谈都轻松正常。如果路上有人随口问了一句:“周六你去打球吗?”大家总会漫不经心地回答“去呗”,“我去啊”或者“哦,这周我去不了”之类的。可是,如果车子快开到工作的地方了,车上的气氛会立马紧张起来。离航空港只有400多米的时候如果问同样的问题,得到的答复可能只有短短的“去”或“不去”,此外再也没别的话想说。

除了要精神紧张、反应敏捷,还有一项要求:上班时必须全程保持冷静,学会控制个人情绪。从人类的天性上看,这两样要求是相互矛盾的,对人的脑力消耗非常大。长此以往,一定会有害健康。许多管制员都患有胃溃疡,但因为害怕丢饭碗,还得欺上瞒下的。为了隐瞒病情,他们只能掏钱看私人医生,无法享受公司为他们提供的免费医疗。工作时,他们会把一瓶瓶“治疗胃酸过多”的抗酸药藏在储物柜里,每隔一段时间就拿出来,偷偷地把那些带甜味的白色液体喝掉。

除此之外,还有其他影响。有些管制员——基斯就认识几个——在家里非常暴躁易怒,动不动就大发雷霆,只因工作时情绪太过压抑无处发泄。再加上他们的工作和休息时间也不正常,很难顾及家庭生活,结果可想而知。因此,空中交通管制员中家庭破裂的不在少数,离婚率也非常高。

“好啦,”新接手的人说,“我已经掌握那幅图了。”

基斯从座位上起身,准备摘掉耳机,由这位管制员接替他。还没等新来的人坐稳,基斯已经在向那架低空飞行的环航客机发布新的指令了。

塔台主任告诉基斯:“你哥哥说他一会儿可能会来。”

基斯点点头,离开了雷达管制室。他并不怨恨塔台主任,因为这也是他的职责所在,而且基斯很高兴自己没有因为提前被放去休息而大声抗议。此刻,他最想做的事就是点上一根烟,来点儿咖啡,一个人静静。现在,别人已经为他做了决定,可以远离紧急情况,这也让他感到开心。之前,他已经多次经历这样的事,不在乎最后一次也以这种方式收尾。

林肯国际航空港每天都要上演几次这样或那样的空中交通紧急事件,所有大型航空港都是如此。任何天气——无论是阳光灿烂、晴空万里,还是像今晚这样狂风呼啸、大雪纷飞——都有可能发生紧急情况。通常,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这些情况,因为大多数险情都被安全地解决了,就连在空中飞行的驾驶员也很少知道为什么管制员会下达延迟着陆或紧急转弯的命令。一方面是因为没有必要告诉他们,另一方面也没有时间用无线电跟他们细说。地面应急人员——失事救援队、急救医护人员和警察——和航空港的高级管理人员都会全程戒备,根据宣布的紧急情况等级采取相应的行动。一级紧急情况最为严重,但很少发生,因为发生就意味着飞机失事坠毁。二级紧急说明情况危及生命或飞机受损。三级紧急——这次就是——只通知航空港应急人员和设施做好准备,可能用得上,也可能用不上。但是,对管制员来说,无论哪一级都会给他们带来额外的压力和影响。

基斯走进跟雷达室相连的管制员休息室,里面有他们的私人储物柜。既然他有几分钟可以平静地思考,他希望那架空军KC–135的飞行员还有今晚其他所有在空中飞行的驾驶员都能穿过暴风雪平安着陆,这对大家都是好事。

这间休息室很小,只有一扇窗户,三面都是金属储物柜,中间放着一张木质长条凳。窗户旁边的公告栏里七扭八歪地贴着一些官方公告,还有航空港社交团体的一些通知。刚从半明半暗的雷达室走到这里,会觉得天花板上那个没有罩子的灯泡格外刺眼。休息室没有其他人,基斯伸手摸到开关,把灯关掉了。外面的塔台上有探照灯,靠那些照进来的光就能看清室内。

基斯点了一支烟,然后打开他的储物柜,拿出一个饭盒,那是今天下午他离家时娜塔莉给他装好的。他从保温壶里倒了一杯咖啡,寻思娜塔莉有没有在他的饭菜旁边留字条,就算不是字条,也有可能是她从报纸或杂志上剪下来的无关紧要的报道。她常常既放字条也放剪报。基斯猜,她这么做是希望他能高兴起来。自从他陷入麻烦,娜塔莉就一直费心尽力地这么做。起初,她留的字条内容非常直白,基斯总是抱着置身事外的态度,一眼看穿她的用意。最近,字条和剪报数量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