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晚上8:30~晚上11:00 (美国中部时间) 3(第6/7页)

“……妈妈!爸爸!……快想想办法!我不想死……哦,仁慈的上帝,我一直都很乖……求您了,我不想……”

所幸,这凄惨的声音停止了。

那架山毛榉飞机在马里兰州的里斯本村附近坠落,全部焚毁。一家四口的残骸被烧得无法辨认,埋在了一座公墓内。

尼尔中尉带着降落伞在五英里外着陆,平安无事。

这场悲剧牵涉的三名管制员——乔治·华莱士,基斯·贝克斯菲尔德和佩里·扬特——立即停职,等待调查。

后来,调查组认为,严格来说此事不能怪罪实习生乔治·华莱士,因为事故发生时他还不算一名合格的管制员。但他还是被解除了公职,自此永远无法从事空中交通管制工作。

年轻的黑人主管佩里·扬特被认定负全部责任。调查委员会花了好几天甚至几周时间,反复回放磁带录音,研究证据,评估扬特在重压之下几秒之内做出的各种决定有无不妥。最后,委员会认定他不应该花那么多时间监管那架西北航空727,而是应该在基斯·贝克斯菲尔德离席期间多花些时间监管乔治·华莱士。虽然当时佩里·扬特一人兼顾两头,但依然难辞其咎,因为他事先完全可以拒绝,但是他没有这么做。因此,扬特被通报批评,接受降职处分。

基斯·贝克斯菲尔德被认定完全无罪。调查委员会煞费苦心地指出,基斯曾申请暂时离开岗位,他的申请是合理的,而且按照规定落实了签字手续。此外,他一回来就发现了空中相撞的可能,而且一直在尽力挽救局面。虽然最终依然无力回天,但他思维敏捷,行动迅速,受到了委员会的一致认可。

起初,并没有人提出基斯离开管制室的时长问题。调查接近尾声时,基斯看到形势对佩里·扬特十分不利,打算自己提出来,并且做好了承担主要责任的准备。委员会对他的这一举动十分赞赏,认为他显然有一副侠义心肠,但也仅此而已。等弄明白了他的用意,基斯的证词就被粗略地删掉了。委员会提交的最终报告里,根本没提他想承担责任这回事。

空中国民警卫队的一份独立调查证明,亨利·尼尔中尉粗心大意,未能在米德尔顿的空军基地领域范围内飞行,并且任由其驾驶的T–33逼近V44航道,因此应该为此次事故负责。但是,由于他当时的实际情况没有确凿证据证明,对他不予起诉。这位中尉继续卖他的汽车,周末依然还会上天飞几圈。

听到调查委员会的最终结论,主管佩里·扬特的精神一下子崩溃了。他被送进医院,接受心理治疗。病情才刚有起色,他便收到一封匿名信,里面有一张加利福尼亚右翼群体印制的公报,上面反对很多东西,包括黑人的公民权。这份公报对瑞德芬惨案进行了不实报道,言辞恶毒,满是对黑人的偏见。佩里·扬特被描述成一个笨手笨脚的无能管制员,平时毫无责任心,对瑞德芬一家的死亡也漠不关心。公报上还说,整个事故应该为那些“自以为悲天悯人的自由主义者”敲响警钟,因为正是这些自由主义者帮助黑人获得了那些需要认真负责的职位,而这些黑人往往智力匮乏,无法胜任。他们敦促在空中交通管制领域雇用的黑人员工当中来一次“大清洗”,“以免类似的悲剧再次发生”。

放在平时,以佩里·扬特的聪明才智,大可把这份公报看作狂热分子的恶意诽谤,实际上也确实如此。但他的精神状态本就不好,原本有起色的病情这下又再次复发,如果不是政府的调查委员会拒绝为他支付医疗费,认为他的精神问题不是为政府服务造成的,他可能会一直待在医院接受治疗。最后,扬特出了院,却再也没有回到空中交通管制中心上班。基斯最后一次听到有关他的消息,是他在巴尔的摩的一家海滨酒吧工作,而且成了一个酒鬼。

乔治·华莱士则不知所踪。有人说这个实习管制员又参军了,这次当的是美国陆军步兵,不是空军,现在和宪兵队有了纠葛,惹上了大麻烦。据说,华莱士不断寻衅滋事,对人拳脚相向,看样子是一心想让自己的身体吃些苦头,借此来惩罚自己。但没有人证实这些传言。

对基斯·贝克斯菲尔德来说,生活似乎可以和往常一样继续向前。调查结束后,他的暂时停职也被撤销;此外,他的任职资格和政府公职级别都没有受到影响。他回到利斯堡继续上班。同事们都知道,基斯的遭遇很容易在自己身上发生,所以对他都很友好,也报以同情。起初,基斯的工作进行得还比较顺利。

他想告诉调查组出事那天自己在洗手间逗留了很久,不料却被挡了回来。从那以后,基斯没有跟任何人说起过此事,连娜塔莉也不知道。但是,这个秘密在一直盘亘在他心里。

回到家,娜塔莉很善解人意,还像以往那样对他关爱有加。她觉察到基斯经历了巨大的心理创伤,需要时间慢慢恢复,因此她总是试着迎合他的心思,在他想说话的时候跟他聊聊,或者装出活泼洒脱的样子;他不想说话的时候,她就在一旁默默不语。娜塔莉还在私下里悄悄叮嘱过布莱恩和西奥,让他们多多体谅爸爸。

基斯理解娜塔莉的用意,对此也十分感激。她的方法最终不是不可能成功,只不过她漏了一点——空中交通管制员必须保证充足的睡眠。而基斯睡得越来越少了,有时竟彻夜失眠,难以入睡。

即便能睡着,基斯也会不停地做梦,梦到空中相撞惨剧发生几分钟前华盛顿中心管制室内的场景,雷达显示屏上逐渐交汇的亮点,基斯最后绝望的指令……那些尖叫声和小瓦莱丽·瑞德芬的呼救……

有时,梦里的场景也会有所不同。比如,基斯想要走到雷达显示屏前拿下乔治·华莱士的无线耳机发布紧急指令时,他的腿会不听使唤地抗拒,动作迟缓得让人着急,好像四周的空气都是胶着的烂泥,让人迈不开腿。这时,他会在脑子里心急火燎地提醒自己:要是能行动自如,这场悲剧就可以避免了呀……但无论他怎么挣扎,总是晚了一步。有时,他梦到自己抓住了耳机,却说不出话来。他知道,如果自己口齿清楚,警告一发出去,飞机就能化险为夷。他的脑子在飞速运转,呼吸急促,喉头发紧,可就是出不了声。

尽管梦里的细节不一,结局却总是一样的——就是那架山毛榉飞机最后的无线电对话,他在接受调查期间反复听磁带回放过好多次了。从梦中醒来之后,身边的娜塔莉还在熟睡,他却总是睁着眼躺在那里,思考、回忆、希冀着不可能的事——改变过去已经发生的一切。再后来,他干脆不愿再睡,硬撑着保持清醒,免得在梦里继续忍受那些痛苦的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