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晚上8:30~晚上11:00 (美国中部时间) 3(第5/7页)

和大多数从事其他职业的人一样,空中交通管制员也向往升职加薪。然而,不但加薪无望,升职对他们来说似乎也遥不可及。高级主管的位置寥寥可数,只有极个别的幸运儿能坐到这个位置上。

而且……除非哪个管制员索性豁出去了,或者根本不在乎,否则没有别的出路。但他们的工作性质决定了他们不是这种人。所以,基斯觉得自己是不会辞职的。他必须再跟娜塔莉好好谈一谈;无论是好是坏,她现在只能接受现实:对他来说,换工作已经来不及了。目前这个阶段,他不打算毫无准备地从头开始别的营生。

必须回去工作了。基斯看了一眼手表,发现自己离开管制室已经15分钟了,不禁有些内疚。他刚刚一直在胡思乱想——平时很少这样的,今天显然是受了天气的影响。基斯关上洗手间的窗户。他匆匆穿过外面的走廊,朝楼下的管制室走去。

在马里兰州弗雷德里克县的高空,尼尔中尉把他那架国民警卫队T–33教练机摆正,放松向前打的配平。尼尔马马虎虎地检查了一遍,没有看到其他飞机。现在,他准备先来第一个翻圈飞行和慢速横滚,让喷气式教练机进行一次大姿态俯冲。

一走进管制室,基斯·贝克斯菲尔德感觉节奏一下子紧张起来。大家的说话声比他离开前大了一些。其他管制员此时和之前一样,都在埋头忙碌,没有人抬头。基斯路过他们身旁,朝自己的位置走去。他在记录表上匆匆签上名字,写下到岗时间,然后走到乔治·华莱士身后,开始记雷达显示屏上的那幅图,让自己的眼睛慢慢适应管制室里昏暗的光线。管制室内跟外面明媚的阳光一比,真是天壤之别。乔治朝回来的基斯低声说了句“嗨”,然后继续向空中的飞机发布无线电指令。过了一小会儿,基斯已经掌握了那幅图,他准备把乔治替换下来,坐到椅子上。他思忖着,让乔治独立工作一会儿对乔治来说是件好事,能增强他的自信心。看到基斯回来,相邻位置上的佩里·扬特点了点头。

基斯研究着雷达显示屏和上面移动的光点——也就是乔治确认好的那些“目标”飞机,然后把那些屏幕上可移动的小塑料标记记下。一个没有标注的绿色亮点引起了基斯的注意。他急忙问乔治:“那架山毛榉403旁边是什么飞机?”

尼尔中尉结束了他的第一个翻圈飞行和慢速横滚,让飞机重新爬升到15000英尺的高空。此时他还在弗雷德里克县境内,不过位置更靠南了。他把T–33水平摆正,头朝下迅速俯冲,准备做第二个翻圈飞行。

“什么旁边的……”乔治·华莱士顺着基斯的视线朝显示屏看去,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憋出一句“天呐!”

基斯迅速把乔治的无线电耳机拿过来,用肩膀把他挤到一边。他扭开某个波段的频率开关,啪的一声按下发话键。“山毛榉NC–403,这里是华盛顿中心。你左侧有架来历不明的飞机,马上右转!”

那架国民警卫队的T–33已经俯冲到了底部。尼尔中尉开始向后带杆,全推力快速爬升。它正上方就是那架小型山毛榉飞机,里面坐着欧文·瑞德芬和他的家人,此刻正平稳地沿着V44航道前行。

管制室里……大家全都屏住呼吸……鸦雀无声……拼命祈祷……眼看两个绿色光点离得越来越近了。

无线电里传来一阵静电干扰的声音。“华盛顿中心,我是山毛榉……”突然,通话就断了。

欧文·瑞德芬是一个咨询工程师兼经济学家。虽然他是一个技术娴熟的业余飞行员,但毕竟比不上商用飞机的飞行员。

如果是航空公司的专业飞行员,收到华盛顿中心的指令后就会立马向右急转。他会从基斯的语气中明白事态紧急而立即采取行动,不会等着配平或回话确认,即使有疑问,也会放在事后。航空公司的飞行员会全力躲避眼下航路中心明确暗示的大危险,暂时不理会由此引发的小险情。他身后的客舱内,滚烫的咖啡可能会四处飞溅,餐食可能会摔得七零八落,甚至会有乘客受轻伤。之后乘客也许会投诉,需要道歉,受到责骂,也许还要接受民用航空委员会的调查。但即便运气一般,大家也都能平安无事。多亏飞行员行动迅速,大家的性命才得以保全。瑞德芬一家本来也可以躲过一劫。

航空公司的飞行员都接受过训练,有实际经验,早已习惯了快速准确地做出反应。但欧文·瑞德芬就不一样了。他是个凡事讲究准确无误的学者,习惯先思考再行动,习惯遵循正确的程序。他的第一反应就是给华盛顿中心回话,为此花掉了他仅有的两三秒钟反应时间。那架国民警卫队的T–33此刻已经做完第一个翻圈飞行,从下面直冲上来,撞到了瑞德芬那架飞机的左侧,伴随着一阵刺耳的金属撕裂声,山毛榉飞机的左翼被削掉了一大块。那架T–33也伤得不轻,机头被撞得散了架,继续向上冲了一小会儿。尼尔中尉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只匆匆瞥见另一架飞机,便纵身跳了出去,等待降落伞张开。在下面远远的地方那架山毛榉失去了控制,疯狂乱转,载着瑞德芬一家栽向了地面。

基斯双手发抖,又试了一次。“山毛榉NC–403,我是华盛顿中心。你听到了吗?”

基斯身旁的乔治·华莱士动了动嘴巴,却说不出话来。他的脸已经吓白了。

他们提心吊胆地看着雷达显示屏,两个绿点交汇在一起,突然开了花,然后逐渐消失。

佩里·扬特意识到出事了,来到他们身边。“怎么了?”

基斯的嘴变得干巴巴的。“我想是空中撞机了。”

当时的情况是这样的:凡是听到那噩梦般声音的人都希望自己没有听到,因为听到了便停留在脑海里,永远挥之不去。

欧文·瑞德芬坐在那架旋转着栽向地面的山毛榉驾驶座上,也许是无心之举,又或者是最后绝望的挣扎,他按下了麦克风上的发话键,一直摁到底。飞机上的无线电居然还能工作。

在华盛顿中心,从基斯紧急喊话时打开的操作台扩音器里传来一阵声响。起初是一阵无线电干扰的声音,紧接着是一串慌乱凄厉的尖叫声。管制室里的所有人都转过头来。他旁边的几个管制员的脸唰的变白了。乔治·华莱士不停抽泣。几位高级主管也急忙地从其他管制位上走过来。

突然,尖叫声中传来一个清晰的人声——充满了惊恐、绝望和恳求。最初,只能听清个别词。直到后来,把录音机里最后几句话反复听了几遍,才拼凑出这完整的一句话,那个凄厉的声音来自瓦莱丽·瑞德芬,她只有9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