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晚上11:00~次日凌晨1:30(美国中部时间) 3(第2/4页)

“那几个计划外的——在他们出生之前,你就没想过做点儿什么吗?”

哈里斯敏锐地斜着看了他一眼。“堕胎?”

弗恩·德莫雷斯特一时冲动问了这个问题。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问。显然,他跟格温的两次谈话让他想到了有关孩子的问题。让格温打胎这种简单直接的问题,他向来不会考虑半天,可这次却有些反常。不管怎么说,他很好奇哈里斯会有什么反应。

“对,”德莫雷斯特说,“我就是这个意思。”

安森·哈里斯回答得十分干脆:“没想过。”随后又补了一句:“其实我很抵触这个。”

“你信教?”

哈里斯摇头否认。“我是一个不可知论者。”

“那为什么反对堕胎?”

“你真想听我说?”

“长夜漫漫,”德莫雷斯特道,“但说无妨。”

他们在无线电里听到航路管制中心在和环球航空公司飞巴黎的一趟航班对话,它是紧跟在环美航空2号航班后面起飞的。这趟环球航空的客机距离2号航班10英里,比它低几千英尺。2号航班继续爬升的同时,环球航空那架也在爬升。

大多数时刻,保持警惕的飞行员在听完其他航班与空管的通话之后,都会大致掌握附近的航班流量状况。德莫雷斯特和哈里斯把这条最新信息补充到之前汇总的信息里。这场地空对话结束后,德莫雷斯特催促安森·哈里斯:“你继续说。”

哈里斯检查了一下他们的航路和高度,又开始装烟斗。

“我对历史有不少研究。上大学的时候就开始对历史感兴趣了,随后一直没丢。你可能也做过这种事。”

“没有,”德莫雷斯特说,“除了不得不看的书,我几乎不碰别的。”

“纵观整个历史,有一件事显而易见。人类的每一次进步,只有一个非常简单的原因,那就是个人地位的提升。每进入一个新时代,人类文明都比之前略有进步,也更开明,因为人们会更关心他人,尊重个人。若是不关心别人,那就是时代的倒退。如果你读过世界史——哪怕只看那么一小段儿,就能明白这个道理。”

“这个我信。”

“不信也没什么。有很多例子。奴隶制之所以废除,就是因为我们尊重每个人的生命。正因为这样,我们废除了对幼童的绞刑,还设立了《人身保护法》。现在,我们已经创立了人人有权享受的公平正义,或者说我们在尽力做到公平正义。往近了说,大多数有识之士现在都反对死刑,多半并不是为了袒护那些死刑犯,而是考虑到剥夺某个人的生命——任何人的生命——都会对社会造成影响,这与我们每个人都息息相关。”

说到这里,哈里斯停了下来。他调整了一下座椅的安全带,向前探身,在昏暗的驾驶舱内向夜色中望去。皎洁的月光下,飞机下面很远的地方有一团黑乎乎的云。根据天气预报,在到达大西洋中部之前,一路都是连绵不断的乌云,看来今晚是看不到地面闪烁的灯光了。几千英尺的上空,另一架班机正朝反方向飞行,机上的灯光随之一闪而过。

坐在两位驾驶员身后的第二副驾赛伊·乔丹伸手向前,调整油门,使2号航班能够适应爬升后的高度。

等乔丹调整完毕,德莫雷斯特反驳安森·哈里斯说:“死刑跟堕胎是两码事。”

“也不尽然,”哈里斯道,“你好好想想。这两样都跟尊重个人生命有关,跟文明的起源和发展方式有关。奇怪的是,常常有人一边提议废除死刑,一边又希望堕胎合法。一边珍视生命,一边又践踏生命,难道他们不觉得这很矛盾吗?”

德莫雷斯特想起今晚他跟格温说的那番话来。现在他又拿出来重复一遍:“孩子没出生就没有生命——不是一条独立的生命。只是一个胚胎,还算不上一个人。”

“那我问你,”哈里斯说。“你见过打下来的死胎吗?我是说,事后。”

“没有。”

“我见过一次。我认识一个医生,他给我看的。那个胎儿被放在一个玻璃罐里,用福尔马林泡着。我的朋友把它放在储物柜里。我不知道他从哪儿弄的,但他跟我说,如果这个孩子没被拿掉而是活了下来,一定会是一个正常的男孩。对,你说得没错,它是一个胚胎,但它也可以长大成人。它的四肢器官都长出来了,有一张可爱的小脸,手脚齐全,还能看清手指脚趾,还有小鸡鸡。你知道我看到它的时候,是什么感觉吗?我觉得很羞愧,不知道自己到底活在一个什么世道上,这个孩子没有办法保护自己,他被人扼杀的时候,平日里那些体面又体贴的人到哪儿去了?因为这就是事实,但很多时候我们避讳这个词。”

“不对!我没说等胎儿长那么大了,还要把它拿掉。”

“那你知道吗?”哈里斯说,“怀孕8周以后,胚胎就已经发育得和足月的胎儿一样了。到了第三个月,看起来就和婴儿没什么分别了。所以,你怎么划分这个界限?”

德莫雷斯特嘟囔道:“你这口才去当律师多好,还当什么飞行员啊。”他嘴上虽这么说,心里却犯了嘀咕,不知道格温怀孕多久了。推算一下,如果是格温说的在旧金山那次怀上的,那肯定已经八九周了。这样一来,照哈里斯的说法,格温肚子里的孩子现在差不多已经成形了。

又该向航路管制中心报告了。弗恩·德莫雷斯特开始做报告。他们现在正处于32000英尺的高空,就快要爬升到最高点了,再过片刻就会飞入加拿大境内,掠过南部的安大略省上空。国境线边缘仅一河之隔的底特律和温莎两座城市通常都会灯火通明,相距几英里都看得到。可今晚下面一片漆黑,两座城市全都被裹在飞机右舷之下的黑暗当中。德莫雷斯特这才想起,就在他们起飞前不久,底特律机场已经关闭了。暴风雪正向东移动,这两座城市必然首当其冲,受到猛烈侵袭。

德莫雷斯特知道,格温·米恩和其他几个空姐此时正在客舱服务,为乘客提供第二轮饮品,头等舱还会提供热乎乎的餐前小点心,餐具一应全是精美的罗森塔尔瓷器。

“我说了我对这个很抵触,”安森·哈里斯说。“天道伦常这种事,跟宗教信仰无关。”

德莫雷斯特生气地说:“那也不能这么偏激啊。不管怎么说,有你这种想法的人占的是下风。大趋势就是堕胎会变得更容易,也许最后能完全开放,而且是合法的。”

“真到了那一天,”哈里斯说,“就是历史的倒退,离奥斯维辛集中营里的焚化炉又近了一步。”

“胡说!”德莫雷斯特正往飞行日志上记录刚刚报告的所处方位,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他的火爆脾气向来藏不久,此刻正开始往外冒。“有很多有力的论点都支持把堕胎简单化,如果大人不想要那个孩子,就算把它生下来,也只能让它过苦日子,甚至永远无法出人头地;还有一些特殊情况,比如强奸、乱伦,孕妇健康有问题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