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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会受到多大影响?”

“回国的航班会延迟吗?”

“要是提前一两天退房,能不能退钱?”

“如果没有机位,我们还能不能住在现在的房间里?”

他们都很焦虑,突然意识到家格外遥远。

那天早晨,发廊里只有埃米内和萨维娜两个人。布鲁切梅耶夫人每月都来修剪一次头发。她在中午时分来到发廊,和平常一样准时。她顶着一头超短的头发,这种发型只适合有她这种颧骨的女人。

“早上好。”她高兴地说。

埃米内帮她穿上长袍。

“早上好,布鲁切梅耶夫人,”她答道,“您好吗?”

这完全是个下意识问出的问题。埃米内根本心不在焉。

“我很好,谢谢你,”她回答,“可我怎么看着沙龙里就我一个客人呢。”

“是的,”萨维娜说,“大多数客人都没来,我们真不知道……”

布鲁切梅耶夫人仰着头,方便埃米内清洗她的头发,但她口中的话并没有停。

“我不喜欢外面那些声音,”她说,“不过日子该怎么过还得怎么过。”

埃米内没有答话。

头发修剪好了,也吹干了,布鲁切梅耶夫人给了她们每人一先令,便离开了。午饭时间到了,她依旧去了泳池边常坐的座位,外面发生的事丝毫没打扰她。

阿芙洛狄忒告诉自己,不用等马科斯的电话,因为那天电话线基本不通。早晨她和萨瓦斯聊了几句,知道一切都得照旧,于是像平常那样精心打扮了一番,穿了一件精致的黄色丝绸长裙,搭配黄宝石,出发前往酒店。

马科斯好像不在,她去美发沙龙找埃米内和萨维娜。或许过一会儿他就回来了。对她而言,这世上再没有比和他偷偷相会片刻更重要的事情了,她坚信他也一样。

过去的几个月,埃米内和萨维娜已经习惯了阿芙洛狄忒热情洋溢的状态,可此时此刻,她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她很紧张,而且异常沉默。

“或许她希望现在是在英国和她的母亲在一起。”

“我觉得她非常憔悴。”

“得了,埃米内!不管她的脸色怎么样,你总以为她怀孕了!她就是太担心了,和我们所有人一样!”

阿芙洛狄忒做完头发后去了接待台。看不到马科斯的影子,她只好和员工、几个打听消息的客人聊几句,消磨时间。镀金海豚依旧在喷水。

终于,她走到科斯塔斯身边。

“今天有没有见到乔治乌先生?我先生希望他过一会儿能去趟工地。”

“没见过,帕帕科斯塔夫人,”他答,“据我所知,自从昨天在夜总会打烊后,他就一直没有来过。当时应该是凌晨一点。”

“谢谢。”她说完背过脸去。她很肯定他能看出她脸上的不安。

阿芙洛狄忒开车回家。她才驶入酒店后面的肯尼迪大道,就看到了一队国民警卫队。如今法马古斯塔在他们手里。这里没有出现尼科西亚那样的抵抗活动。

一回到公寓,她就打开了收音机。广播员称岛上大局已定。阿芙洛狄忒关掉收音机,把一张唱片放在留声机上,给自己倒了杯甜苦艾酒。百叶窗仍然拉着,她伸直四肢平躺在沙发上,慢慢地喝着酒,目光落在电话上,盼着铃声响起。

卡莉·赛门在低吟浅唱,酒精发生了作用,阿芙洛狄忒闭上了眼睛。

等她睁眼时天已经黑了。再也没有穿透百叶窗照射进来的阳光,夜幕早已降临。她猛地坐起来。唱针卡住了。

“你是如此无关紧要……无关紧要……无关紧要……”

歌声重复了无数次,可她充耳不闻。

唯有电话铃声能穿透她的梦境。它终于响了。

她一跃而起,一把抓起听筒,心脏怦怦直跳。在听到对方的声音之前,她几乎就要喊出“马科斯”这个名字。

“阿芙洛狄忒!”是她丈夫的声音。

“萨瓦斯,”她说,有些喘不上气来,“你今天怎么样?”

“真是糟透了。一半工人都没来。该送的货没到……马科斯也没送来我要求的现金……”

好像萨瓦斯到现在还不明白政变的真正意义。

阿芙洛狄忒瞥了一眼挂钟。已经晚上九点了,她不由得心中一凛。她肯定错过了今晚的酒会。马科斯会不会一直在等她?

萨瓦斯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

“我先在这里处理一些案头工作,然后去一趟日出酒店就回家。我不会任由这……”

她一边听着丈夫的抱怨,一边看着电视屏幕上的画面,那是梅利纳·梅尔库里主演的一部老片子。

“萨瓦斯,”她说,“你有没有听到什么消息?”

“没有,”他回答得很肯定,“有什么意义呢?那些人无论如何都不会对我们讲真话。”

“只是……”

她丈夫听出了她声音里的焦虑。

“你瞧,我十二点左右就回去了,”他突兀地说,“别担心。据我所知,事态已经平息了。只要我们能维持营业,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萨瓦斯似乎毫不关心工地铁丝网以外的一切。除了黄金和宝石,他们变卖了所有的财产,投进了那项工程。日出酒店的收入和他的巨额贷款仍不足以支付当前的施工。他唯一的愿望就是赶工期,快点开业。只有到那时才能收回庞大的投资。

“那么,一会儿见吧。”阿芙洛狄忒说。她听到电话另一端传来咔嗒一声。

她打了一个寒战。空调将公寓内的温度降到了冰点,她升起百叶窗,走到阳台上,希望能暖和一点。

马科斯为什么没去工地?为什么他不给她打电话?

答案根本无从知晓。

如果阿芙洛狄忒打开收音机,就会知道土耳其政府已经要求英国干预此次政变。尼科西亚的这次政变是希腊人在背后支持,是他们实现合并的最后行动,土耳其人绝不会袖手旁观。和她丈夫一样,她只顾着自己,根本意识不到岛上的所有人正身处巨大的危险之中。

夜色宁静如水。整座城市里,无心睡眠的人都坐在自家阳台上,透过黑暗,仰望星辰。那天的温度一直在四十度左右。马科斯和母亲坐在一起,握着她的手,不住地安慰她。

厄兹坎一家也都没有睡,他们不知道明天会是怎样一番境地。

不远处,就在漆黑大海的另一边,土耳其海军正埋伏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