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第二天早晨,阿芙洛狄忒醒来,只看见身旁枕头上的凹痕。萨瓦斯已经出门了。

公寓里静得令人压抑。她待不下去了,一定要去找马科斯。她匆匆套上前一天的衣服和鞋子,把珠宝留在边几上,急急地出门了。

几排行李箱整齐地放在日出酒店的大厅里。几百人围住接待台,吵吵着要结账,尽失平日的风度。接待员强压怒火,逐一满足客人的要求,查询账单、清理退款、提供咨询,还需要核对零钱,计算汇率,开具收据。

几个孩子在喷泉周围追逐,叫喊,笑闹,无视父母的焦虑。科斯塔斯正努力维持秩序,解答疑问,组织接送。他请求人们排队,却没有人听他的。

阿芙洛狄忒看着这一幕,在这几近陌生的面孔中寻找那张熟悉的脸。有人走到她身边,激动地要求快点结账,让她帮忙安排交通。

“弗朗格斯先生会帮你们安排。”她坚定地说,请他们去找那位身陷无序人群的旋涡、但依然干净整洁的酒店经理。

她去了露台酒吧和游泳池,然后俯瞰沙滩。有人依旧故我,做着在假期里应该做的事:涂防晒霜,到海里畅游,晒日光浴。他们一年中仅有这些日子能用来享乐,与阳光亲密接触,所以不愿轻易放弃。等到接待处的人少了,他们才会去看看情况,现在,他们犯不着慌神。

布鲁切梅耶夫人就是其中之一,她哪儿也不想去,这里就是她的家。坐在太阳椅上的她放下手中的书,抬起头,冲阿芙洛狄忒挥挥手。

阿芙洛狄忒不想和任何人说话,她走回大厅,刚到出口又退了回来。外面一片混乱,都是那些出租车司机惹的祸。他们大呼小叫,车子停得乱七八糟,谁都别想出去。

就在通往月光夜总会的大门边,她看到了一直在找的那个人。她强忍着跑向他的冲动,缓缓向他走去。

“马科斯!”她喊道,呼吸有些急促。

他转过身来,一大串钥匙在他手里叮当直响。

周围那么吵,他们可以放心说话,不用担心隔墙有耳。

“你去哪儿了?”

马科斯犹豫了一下:“你瞧,为什么不到里面去呢?我们可以去那里聊。”

他关上门,上了双锁,带着她走下楼梯,穿过一幅天鹅绒布帘,走进夜总会。

“我很担心你。”

“不用担心,阿芙洛狄忒。”马科斯把她搂在怀里,抚弄着她的秀发。

“已经两天了!”

“发生了很多事。”他温柔地回答,但语气非常平淡。

“我太想你了。”这是她唯一想要说的话。

“我得陪陪我的父母,”他说,“他们都很焦急。”

她感觉到他的唇轻轻印在她额头上,一种陌生的感觉袭来,好像他是在应付她。

“我有很多事要做,”他说,“不过我很快就会去找你的。我肯定用不了多久时局就会恢复正常。”

“我就不能在这里和你待一会儿吗?”

“亲爱的,”他说,“如果别人知道你在这里,会觉得非常奇怪。”

“我看今天这状况没人会注意到。”她说。

“就算这样也最好不要。”他说着,温柔地抚着她的手臂,带她走到前门,送她离开。她有些不安,觉得他们之间既亲近又疏远。

门锁咔嗒一声,阿芙洛狄忒感觉他和她的世界隔绝了。她麻木地开车回家,经过了一个十字路口时,竟没注意到她险些撞上另一辆车。

空无一人的家。她想不起应该干些什么,就给母亲打了个电话。

“阿芙洛狄忒,我一直在给你打电话,却打不通。出什么事了?那边怎么样了?”

“我很好,妈妈,”阿芙洛狄忒说,“这里是有些恐慌情绪。新闻报道得要严重得多。”

“真是太可怕了。可怜的马卡里奥斯大主教!”

阿耳特弥斯至今仍把马卡里奥斯看成她的精神领袖,她最关心他被赶下台这事。

“要是形势进一步恶化,你就来英国吧,”她说,“你知道的,这里很宽敞。”

“事态不会到那个地步。”阿芙洛狄忒坚定地说。离开塞浦路斯和母亲一起生活是她最不愿意做的事情,“新酒店工程已经到最后一步了,”她又补充道,“而且萨瓦斯不打算停工!”

“好吧,那保持联系,亲爱的。我需要知道你平平安安的。”

“好的,妈妈。”阿芙洛狄忒答。 

第二天太阳刚刚升起,整个塞浦路斯都听到了土耳其飞机的声音。

马科斯、玛丽亚、帕尼库斯和他们的父母围拢在一楼的收音机边上,急切地收听塞浦路斯广播公司的报道。

土耳其人要求恢复宪法秩序。他们不仅担心土耳其族塞浦路斯人的安全,还担心塞浦路斯并入希腊。他们的最后通牒没有得到回应,所以在岛国北部空降了数千名土耳其伞兵。距法马古斯塔仅四十英里的凯里尼亚遭到轰炸,这是马科斯一家最担心的局面。

“老天。”伊里妮低声说,她低着头,像是在祈祷。

玛丽亚坐在她边上,握着她的手。

“别担心,妈妈,”她柔声说,“希腊人会来救我们的。”

“会吗?”伊里妮仿佛看到了希望。

“他们一定会来。”

她的小宝宝迈着蹒跚的步子,围着桌子转圈,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伊里妮抬头看着马科斯。他知道她在担心赫里斯托斯。

“我肯定他很快就会回来的。”他说。

“我听不下去了,”瓦西利斯怒气冲冲地向门口走去,“为什么马卡里奥斯没和土耳其人谈妥?他们的目的不是一样的吗?他们可以联手除去那个桑普森!看看现在都发生了什么!”

他大喊大叫,屋子里没人反驳他,可局面已经超出了他们的想象,就连马科斯也觉得回答起不到任何作用。短暂的沉寂过后,无线电里忽然传出一个声音,号召所有身体健全的男性保卫塞浦路斯。

马科斯和帕尼库斯交换了一下眼神。

“我们得去,”他说,“我来开车。”

“老天!”伊里妮说着不停地画十字,“你不要去。求你了,不要去……”

广播里重复着同样的声音。事态已经万分紧急。

帕尼库斯拥抱着强忍泪水的玛丽亚,飞快地摸了一下她隆起的肚子。

“别担心,妈妈,”马科斯说,“他们能看出来我们不是打仗的料。”

他知道萨瓦斯会想方设法避免他和他的得力助手上战场,至于帕尼库斯,看他的体型就知道他不适合守卫这个国家。

他们一走,瓦西利斯就去了酒馆,他在那里和朋友争论了一个小时,回到家倒头大睡,这样才能消除鱼尾菊酒的酒劲,忘却他的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