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三章(第2/4页)

“重要是对经济代表团而言吗?”

“噢,好吧,”他说,“你不能划分得那么清楚。医药也是一种武器,不是吗?这些天主教徒,他们是坚决反共的,是不是?”

“他们跟共产党人做生意。主教豢养的牛,以及他盖屋所用的竹子,都是从共产党人那里换来的。我可不愿意说他们正是约克·哈丁所谓的第三势力。”我故意取笑他说。

“散了吧,”格兰杰喊道,“不能在这里浪费掉整个晚上。我要到有五百个美人儿的妓院里去。”

“如果你和凤小姐愿意跟我一起吃晚饭的话……”派尔说。

“你们可以去乡村酒家吃饭,”格兰杰打断了他的话,“然后我去敲隔壁姑娘们的房门。来吧,乔。不管怎么说,你还是个男人。”

我想就在那个时候,我在考虑男人到底应该是什么样子,这才第一次对派尔有了几分好感。他坐在那里,身子微微转到一边,避开格兰杰,手里捻着他的啤酒杯,表情坚毅而冷漠。他对凤说:“我猜你对身边的一切都感到厌倦了,乃至整个国家。”

“什么?”

“你拿米克怎么办?”经济专员问道。

“把他留在这儿。”格兰杰说。

“你不能那么做。你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

“我们可以带上他,然后让女孩儿们照顾他。”

经济专员哈哈大笑起来。他看起来就像电视机里面的一张脸。他说:“你们年轻人可以去做你们想做的,但我太老了,玩不动了。我会带他回家。你说他是法国人?”

“他之前是讲过法语的。”

“如果你能把他弄进我的车里……”

他的车开走之后,派尔跟格兰杰乘着一辆三轮车,我和凤乘着另一辆,一同去往堤岸。格兰杰本来想跟凤坐在一起,派尔将他们分开了。三轮车拉着我们沿着长长的郊区道路去往中国城,在路上,我们碰上一队法国装甲车,每辆车子的炮筒都向前伸着,在漆黑、平静、穹庐似的星空下,沉默的指挥官如同一尊傀儡,动也不动——也许又跟一支私家军队起了冲突,平川派,他们控制着堤岸的大世界和那些赌场。这里各自为王,像是中世纪时期的欧洲。但是美国人在这里干什么呢?哥伦布那时还没有发现他们的国家。我对凤说:“我喜欢派尔这个家伙。”

“他很安静。”她说,她是第一个对他使用这个形容词的人,这个词就像个小学生的名字,后来维戈特戴着绿色的遮光帽檐儿坐在那里,对我谈起派尔遇害的事情时,也使用了这个词。

我让三轮车停在乡村酒家门外,对凤说道:“你先去找张桌子坐下。我最好还是去照顾一下派尔。”那是我的第一直觉——去保护他。我从来没有想过,其实更需要的是保护自己。天真总是无声地要求被保护,其实我们更明智的是保护自己不吃天真的苦头:天真如同一个迷失的、不会说话的麻风病人,流浪在这个世界上,本来无意伤害任何人,却总是事与愿违。

当我到达五百美人妓院时,派尔和格兰杰已经先进去了。我问在门口站岗的宪兵:“那两个美国人呢?”

他是名年轻的外籍军团下士。当时正在擦拭左轮手枪,听见我的话后,他停下来用大拇指指了指里面,用德语开了句玩笑。我没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在这个广阔的露天庭院里,现在正是休息时间。数百个女孩儿或躺在草地上,或蹲坐在自己的脚跟上,跟同伴们聊着天。院子周围的小房间都拉上了门帘——有一个疲惫的姑娘,交叉着双腿独自躺在床上。堤岸有麻烦,军队人员都被限制在军营里,这里的姑娘便也都无事可做:这是肉体的休闲假日。只有一群互相撕扯着、打闹着、叫喊着的女孩儿才让我觉得这里还是老样子。我想起那个在西贡流传的老故事,一个尊贵的客人刚来这里便陷入百花丛中,待到他挣脱安全跑到警察局时,裤子早已不知所终了。在这个地方,平民是得不到保障的。如果他选择来军事领地猎艳,就必须照顾好自己,并找到自我脱身的办法。

我已经学会一种技巧——分化与征服。一群姑娘围过来时,我选择其中一个,然后靠着她朝旁边慢慢挤过去,在那里,派尔和格兰杰正跟姑娘们纠缠不清。

“我老了。”我说,“太累了。”她咯咯笑着,身子压过来。“我的朋友。”我说,“很有钱,身体又壮。”

“你这人不老实。”她说道。

我瞥了一眼格兰杰,他满脸通红,神态得意,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彰显出他的男子汉气概。有个姑娘挽住派尔的胳膊,试着把他轻轻拉出包围圈。我把身边的那个女孩儿推到人群里,然后喊他:“派尔,这边来。”

他从那群姑娘的头上望过来,然后说道:“真是可怕。可怕极了。”可能是灯光的原因,他的脸看上去十分憔悴。我忽然想到,他也许还是个处男。

“来吧,派尔,”我说,“把那些女孩儿留给格兰杰。”我看见他的手伸向裤子后面的口袋。我真觉得他会把里面的皮阿斯特[17]和美钞都散给她们。“别犯傻,派尔,”我严厉地呵斥他,“你那么做,她们会打起来的。”我之前选定的姑娘又转回到我的身边,我又推了她一下,将他推到格兰杰身边的那群女人中去。“不,不要,”我说,“我是英国人,很穷,非常穷。”然后我抓住派尔的袖子,把他拖出来,那个女孩儿挂在他的另一只胳膊上,像一只上了钩的鱼。在我们走到那名下士站岗的地方前,又有两三个女孩儿试图拦下我们,但是她们并没有使出全部本领。

“我身边这个该怎么处理?”派尔说。

“她不会一直缠着你的。”刚说完,她便放下他的胳膊,转而钻进格兰杰旁边的那群姑娘里了。

“格兰杰不会有麻烦吧?”派尔问道。

“他会如愿以偿的——得到一个小妞儿。”

外面的夜晚似乎很安静,只有一队装甲车驶过,匆匆赶往目的地。他说:“真可怕。我本来是不相信的……”他的语气敬畏又悲伤,“她们都那么漂亮。”他并不是在嫉妒格兰杰,而是在抱怨美好的事物——美貌与风姿,正在被摧残、虐待。派尔也看得见痛苦,当它出现在他眼前的时候。(我这么写,可并不是在讽刺他,毕竟我们中的大多数还看不见眼前的痛苦呢。)

我说:“我们回乡村酒家去吧。凤在那里等着呢。”

“抱歉,”他说,“我彻底忘了。你不该扔下她自己在那儿。”

“她不会有危险的。”

“我刚才只是想帮格兰杰安全地……”说到这里,他又陷入了沉思,直到我们回到乡村酒家,他才含糊而伤感地继续说道,“我早忘了那里有好多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