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第3/4页)

“这里风景真美。”我说。

“从墓园那里可以看得更远。你从来没想过要搬到这里来住吗?伦敦现在比以前拥挤多了。”

“的确不再是从前那样,你说得没错。”

我们在那里站了一会,肩并肩,凝视底下的风景。

“对不起,”我对她说,“最近不常来看你。我猜已经好几个月了。不知道我在忙什么。”

“欸,不要为我操心。”

“可是我会操心啊。我当然操心。”

“那件事已经过去了,”她说,“去年的那一切。我绝不会再做那种傻事了。我已经答应过你了啊。那一阵子,情况碰巧糟透了,不过如此而已。再说,我也没有真心要那么干。我特意留了扇窗子不关。”

“可是你还年轻,詹妮弗。还有大好将来等着你。就算你只是想到那个念头,都够让我难过了。”

“我还年轻?三十一岁,没有子女,没有结婚。我想我的确还很年轻呢。可是也要有动力才行,你知道吗,这样才能再从头来过。现在我身心俱疲,有时候我就想干脆自己一个人安安静静过一辈子算了。我可以找个店员的工作,一个礼拜去看一次电影,也不去碍着谁。这样的人生也没什么不好。”

“可是你不会安于那样的生活。那听起来不像我认识的詹妮弗。”

她笑了一笑。“可是你根本不明白我的苦衷。像我这个年龄的女人,在这种地方寻找爱情。每次一出房门,房东太太跟其他房客就开始交头接耳。我到底该怎么办嘛?登广告吗?这样更让他们有得说了,倒不是我在不在乎的问题。”

“可是你非常迷人啊,詹妮弗。我是说,人们只要看着你,就可以看到你的心里,看到你的善良、你的温柔。我敢说缘分还在某处等着你。”

“你认为别人看得到我的心里?克里斯托弗叔叔,那只是因为你眼中看到的,还是多年前的那个小女孩呀。”

我转向她,仔细瞧瞧。“哦,还在呢,”我说,“我看得到。那个小女孩还在你身上某处,等人发现。世界带给你的改变并不如你以为的那么多,好孩子。世界只会让你一时震惊罢了。除此之外,这个世界上正人君子也不少,我会帮你看着。只要你别一味躲着他们就好了。”

“好吧,克里斯托弗叔叔。下次我尽力而为。如果还有下次。”

有一会儿,我们望着底下,欣赏风景,有阵轻风拂过我们的脸庞。过了半晌我才说:

“我应该多关心你一点才是,詹妮弗。是我的疏忽。”

“可是你也无能为力啊。谁教我一时想不开……”

“不是,我是说……我是说更早一些。你还在成长的过程里。我该多陪陪你。可是我太忙了,想要解决世界的问题。我为你付出的关心太少,应该更多才对。是我不对。唉,老早就想告诉你。”

“千万别向我道歉,克里斯托弗叔叔!没有你,我今天会在哪儿?我原来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儿。你万万不可以向我道歉。我欠你太多了。”

我伸手触摸张在栏杆上的湿蜘蛛网。网子破了,在我指端晃来晃去。

“呸,好恶心哦!”她大叫,“我受不了!”

“我以前就喜欢玩这个。小时候,我脱下手套就为了玩这个。”

“哟,你怎么会这样!”她放声大笑,我忽然看到了昔日的詹妮弗。“那你自己呢,克里斯托弗叔叔?你结不结婚?难道都没想过吗?”

“我才是真的太晚呢。”

“哦,我可不敢说哟。你把单身生活打点得很好。可是这种生活却不太适合你。你还有遗憾。所以你郁郁寡欢。你也该想想。你老是提起你的那些女性朋友。难道她们没半个要你?”

“她们只想跟我吃吃午餐。恐怕仅此而已。”我接着又补充,“我曾经爱过一个人。很久以前。不过那段事情跟一切都已经成为过去。”我笑了一下,“我的伟大使命,老是从中作梗,就是这样。”

我大概是把脸转开了,因为我感觉到她碰碰我的肩膀,我回头看她,发现她温柔地凝视着我的脸庞。

“你不要老是怪罪你的事业嘛,克里斯托弗叔叔。我向来欣赏你所做过的努力。”

“努力是有,最后却没有什么成果。再说,这些都与我无关了。眼下我最大的野心,就是控制我的风湿。”

詹妮弗忽然露出笑容,用她的手臂挽着我。“我知道我们该怎么办了,”她说,“我有个计划。我决定了。我要找个好男人嫁了,然后我要生三个,不,四个小孩。我们会住在这附近,这样就可以随时来眺望这座山谷。而你也可以离开伦敦那栋拥挤的小公寓,来跟我们同住。既然你的女性朋友们不要你,你不如来做我未来子女的叔公。”

我对她微笑。“这主意听起来很不错。虽然我不知道你未来的丈夫有没有这个雅量,让我整天在他家晃来晃去。”

“哦,到时候我们会帮你搭个旧木棚之类的东西。”

“嗯,这个计划听起来很吸引人。这个提议请你先保留着,我会考虑考虑。”

“这是我的承诺,你得多留心啰。因为我保证会兑现的。到时候你一定要来住木棚子哦。”

过去这个月里,我任由伦敦的阴冷日子流逝,独自在肯辛顿花园闲逛,身旁还有秋季的观光客与中午出来吃午餐的上班族,有时还会遇到旧识,便跟着去吃顿午餐或喝茶,我常常发现我心里想着那天早上跟詹妮弗的一番话。我不能否认这带给我安慰。情况在显示,她已经度过她人生中最黑暗的时期,来到另一个新的开始。她的未来还得拭目以待,不过她这个人天生就不会轻易认输。的确,她很可能会积极实现她那天俯瞰山谷时对我说的计划——虽然只是半开玩笑的口吻。而且只要几年光景,也许事情真如她所愿地发生,那么我倒不无可能下乡去与她同住。当然,我不敢奢望她的木棚子,反正她家附近也总是找得到房子。我感激詹妮弗的心意。我们打从心底了解对方,那个冷冽早晨里那样的谈话,正是我多年来得以慰藉的泉源。

但话说回来,乡间生活可能太安静,最近我变得舍不得伦敦的生活。再说,我有时候还是会遇到有人打从大战前就听过我的名声,上前向我请教某事该怎么办。老实说,才上个礼拜,我跟奥斯本一家人吃晚餐,他们向我介绍一位女士,她立刻抓起我的手,大叫道:“你说你就是那位克里斯托弗·班克斯吗?那位大侦探?”

原来她大半人生都待在新加坡,是莎拉极亲密的朋友。“以前她常常谈起你,”她告诉我,“我真的觉得我们已经认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