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筒见绢江的房间在六楼内科病房的最深处。是个四人间,我进去时,她注射了镇静剂,正在病床上休息。花江坐在病床旁的圆凳上,一副筋疲力尽的样子。

花江看到我来,似乎并没有多少惊讶。或者不如说,她反而有种释然的神色,仿佛苦等的人终于现身。

“你外婆没事了吧?”我小声问。

“她出来的时候,一听到消防车鸣笛就昏了过去。”花江的声音有些沙哑。

“检查过了吗?”

“送来以后就做了脑部CT,没什么异常。应该是因为火灾乱了阵脚,才显得失魂落魄的。”

“也难怪的。”

病房不便长谈,我在医院待了十分钟。差不多十一点,我们朝御茶水站走去。

据说大阪烧餐厅“森三”起火大约是在八点左右。突然,房门被敲得震天响,正在二楼睡觉的花江跳了起来。

“外婆一般都要睡到中午,我昨天也是凌晨三点多才睡。那时我被敲门声吓醒,下楼去开门,发现森三的老板脸色大变,说锅炉的火烧到了窗帘,店里起火了,很危险,叫我们快点逃出去。我赶紧上楼叫醒外婆,帮她随便披了几件衣服,把先祖排位、银行存折和印章塞进包里,一起跑了出来。刚一出门口,就看到火焰从隔壁的窗口窜出来,到处都是滚滚黑烟。我当时也吓得腿软呢。”花江终于恢复了平常的口气。

“还好,你们两个人都没事。”

“但我们家也烧掉一半。消防的人说,如果没地方住,可以帮我们介绍市营公寓,但这几天暂时得先找个宾馆过渡一下了。我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什么东西都没带出来。”花江一筹莫展。

“你饿吗?”快到车站时我问。

“不饿,但总得吃点什么,不是吗?”花江低声道。

转角处正好有蘸面店、拉面店和冲绳餐厅。

“你想吃哪一家?”

“都可以。”

只有冲绳餐厅开在二楼,我们决定试试。这时候午市刚开始,二楼的餐厅想必客人不至于太多。

沿着狭窄的楼梯上楼,推开上半部分嵌有玻璃的移门,餐厅内部相当宽敞,而且一个客人都没有。年轻的服务员迎上来,将我们带入靠窗的四人座。接过午市菜单,我点了两个宫古荞麦面和一份冲绳炒苦瓜。

“要喝啤酒吗?”我问。

“我还要回医院呢,”花江摇摇头,“你想喝就喝吧。”

这是我们第三次见面,也许掺杂着火灾的兴奋与疲惫,花江的语气不似先前那般生分。

服务员走开后,我摇头道:“在你找到新住处之前,外婆都可以住院吗?”

“应该没问题的,但我外婆特别讨厌医院。这两三天里总得找到像样的地方住才行。”

我在乘出租车来医院的路上想到一个点子。

“我们公司的员工宿舍在浅草桥,你们现在就可以搬过去住。”

“员工宿舍?”

“嗯。就是又小又旧的那种集体公寓,三年前内部翻新过,住起来倒是挺舒服的。”

“可我不是德本产业的员工啊。”

“没关系的,现在正好有几间房间空着。一方有难八方支援嘛。”

说到这里,宫古荞麦面上桌了。

“冲绳炒苦瓜马上就来。”服务员临走时说道。

鱼汤的香味充满整个鼻腔,勾起食欲与空腹感。

“今天你有地方能住吗?”虽然有点敏感,我还是试着问了问。

花江把一次性筷子掰开,率先尝了一口荞麦面,抬起脸道:“有啊,可是考虑到外婆就……”她的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

只有花江自己的话,想必总有朋友或男友家可以借宿,但要是带上外婆,还是另找一处单独的公寓暂住比较稳妥。神保町的家不仅烧掉一半还被水泡过,她们怎么都不可能回去住了。

更何况,现在还得尽快置备床上用品、衣物、收纳家具、家用电器等各种生活必需品。突然遭遇火灾,又要照顾今年八十一岁高龄的外婆,花江接下来将要面临的种种辛苦可想而知。

“你觉得呢?要来我们员工宿舍住吗?柜子什么的都有,冰箱、洗衣机、电视机也都一应俱全,总之临时住一段时间足够了。”

宿舍位于浅草桥,花江所属的事务所在秋叶原,两个区域紧挨着。

“我想问一下,”花江放下筷子,盯着我看,“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啊?”

那是仿佛看透一切的眼眸。在与淳子共同生活的那几年,我时常能够看到她类似的目光。

“我不觉得对你特别好啊。”

“你瞧,专门跑来医院,这就不一般啦。我们不过是礼拜五一起吃了一顿饭而已吧。而且,现在这个时间你不用上班的吗?”

“三天前刚刚一起吃过饭,突然家里着火了,我关心一下,很奇怪吗?换了谁都是一样的吧?更何况,我一直觉得跟你很有缘啊。”

“什么叫很有缘?”

“那个海蛇的水瓮,是你把它带到我的身边,还不止一次,是两次呢。”

重新开始使用水瓮,这才第四天,我的睡眠质量便明显提高了。看来,那种“令人惊奇的效果”并非心理作用。

“第一次是卖东西,上次拿给你的不过是样品。又不是我的功劳。”

趁炒苦瓜上桌,我暂时截断话头:“先不说了,吃饭吃饭。”

“行吧。”花江点头。

吃完饭,我们离开餐厅,还不到十二点。在圣桥十字路口叫了出租车,从这里去浅草桥的员工宿舍不到十分钟。

“你不用对我有所防备,”在出租车里,我重复着临出餐厅时说过的话,“我一点别的什么企图都没有,刚才我也说了,我对女人没有兴趣的。”

出租车在本乡大道右转进入外堀大道,再沿昌平桥、万世桥、秋叶原车站,顺着神田河岸行驶,不久便到了浅草桥。

若说对女人没兴趣,大部分人都会想到那方面去。当时,大大咧咧的花江却只是“哦”了一声,反应极其冷淡,还以为她会直接问我是不是同志呢。

“总之百闻不如一见,我们现在就去员工宿舍看一看吧。”我极力主张立刻就动身。

出租车在位于江户大道的浅草桥站东出口停下。顺着久月、秀月、吉德等著名人偶老铺总店往下走,有一幢名为下岛浅草桥5号楼的大厦,德本产业的员工宿舍就在这幢楼的正后方。

这是上上任总经理德本京介购入的多幢大楼之一。

为了维护与建材客户的关系,这些物业多半是在相熟的建筑公司和开发商推荐下购入的,泡沫经济破裂后全都沦为负资产。京介死后,他的太太美千代继任,看准时机分多次变卖物业,现在所剩的仅有这幢浅草桥的员工宿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