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乘上出租车,我先把绢江送到员工宿舍,随后返回两国的公寓。

我回家立刻洗了澡,换了一身居家服,吹干头发,在厨房用水调好烧酒,这才回到客厅。今天喝的是佐藤的黑烧酒。用来兑酒的水自然取自那只水瓮。

我拿着酒杯,在钟爱的沙发上坐下。

今天跟绢江吃饭,我只喝了一瓶啤酒和一小瓶清酒。

近来我特意不将工作安排在周末,今晚应该可以安安心心地享受独酌时光。

时针刚过十点。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对我来说是一个星期里最放松的时段。我有时会打开平时不太用的电视,看一眼搞笑节目,或者从网上买来的电影DVD.有时也会阅读喜欢的小说,或在平板电脑上看YouTube的视频。

总而言之,周五的晚上,我会尽可能不去想工作方面的事以及关于自己的种种。升任总经理后,我便给自己定下了这么一个规矩。

喝了一口烧酒,我把酒杯放在沙发扶手上,整个身子靠在沙发上,长呼了一口气。

闭上眼睛,意识缓缓归于平静。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微弱的念头,“什么都不要想”。卸下肩膀和脖子的力量,体察自己呼吸的节奏,想象刚喝下去烧酒不动声色地浸润全身。就这样静静坐着,什么都不去想。

我睁开眼睛,抬起头,将电视柜抽屉内的平板电脑拿了出来。

点开YouTube,在搜索栏输入“会飞的蛇”。大量图片在屏幕上罗列出来,我点开看上去比较接近的,试了两三次,找到了一则名为“Real Flying Snake —— The Physics Of Snakes That Fly”的视频。

听着英语的旁白解说,我看完了四分钟不到的视频。

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我不禁惊讶地“哦!”了一声。

在重复看了数次后,英语旁白大致也能听懂了。

(For all their prowess as hunters,jungle snakes have enemies too.——无论多么厉害的猎手,都会有天敌。热带雨林的蛇同样如此。)

视频由这段富有磁性的旁白作为开场,估计原本是教育用的视频

短片或自然类电视节目的某个片段。天堂金花树蛇(The paradise tree snake)栖息于东南亚森林,视频拍摄到它们在树木之间灵巧滑行的样子,并使用了超慢速摄像技术配合动画,对其飞行原理进行了细致的分析。

飞蛇从高高的树上俯冲下来的那个瞬间,旁白用不无赞叹的声音打了个比方,说这很像詹姆斯·邦德的弹射座椅(James bond's ejector seat)。的确,天堂金花树蛇能够在空中迅捷地弹跳穿梭,与通常意义上的蛇大相径庭。

而且,这种蛇在空中的飞行时间相当长,能够准确落在别的树枝上,从而躲避天敌的袭击。

那只水瓮据说是用混有海蛇血的陶土烧制而成的。

在我表示,或许是借助海蛇的力量,多年以来的失眠和抑郁才能得以缓解后,花江说,“蛇就是生命力的象征呀。”她还告诉我,“听说还有会飞的蛇呢。”

“那种蛇住在树上,在树与树之间飞来飞去。它们会把细长的身体变成扁平状的带子,然后蜷起来,像竹蜻蜓那样飞。”她自称曾在电视上看到过蛇在空中飞翔的画面。事实上花江所言非虚。

这种天堂金花树蛇一如视频开头的旁白所说,一旦遭遇天敌蜥蜴,就会立刻抬起身子,本能地从一根树枝跃向另一根树枝。(身体变成扁平状的带子—— The body flattens down to about a ribbon)飞行时的姿势与其说“像竹蜻蜓那样”,倒不如说更像海蛇在海中游泳时全身蜷曲的姿态。飞蛇进入飞行态势后,消化器官收缩,肋骨呈U字形羽翼般展开,通过扩大身体的表面积,有效增加了空气阻力。

据旁白介绍,天堂金花树蛇最远能够滑翔九十多米的距离。

视频的后半部分,慢镜头反复回放着天堂金花树蛇在空中飞行时英姿飒爽的画面。

我切换到全屏,将后半部分反复看了好几遍。

这真是太美了……

这组画面饱含着对超乎想象的自然奇观的赞叹之情,让观者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在空中飞翔的蛇,不正是传说中升腾的祥龙么?

以优美的姿态在海洋中畅泳的海蛇同样散发着神秘的魅力,但天堂金花树蛇的神秘性显然远超海蛇。

假如,于陶土中混入飞蛇血制作水瓮,是否会比手边这只水瓮的功效更为卓著呢?如果喝了飞蛇水瓮里的水,盘桓在我心中那深不见底的绝望会不会就此瞬间蒸发,消失无踪呢?

望着在森林里巧妙滑翔的飞蛇的身影,我开始相信,纵使多么不可能的事,或许也并非毫无希望。

待醉意逐渐遍及全身,“会飞的蛇”的视频在我眼中居然变得令人动容起来。

“花江呀,从小就是个可怜的孩子……”

我想起绢江不经意说出的这句话。

花江曾对我说,她的父母都已经去世了,而根据绢江的说法,这位名为“月江”的母亲并没有死,只是至今下落不明。

月江在小酒馆工作,与店里结识的青年男子私奔时,花江还在念小学六年级。父亲离家出走是在两年前,也就是花江小学四年级的时候。

“月江一直是个好孩子。成绩优秀,品性也好。她跟老公彰宏是朋友介绍认识的,那个彰宏一眼看去就跟别的男人不一样,月江对他一见钟情。但是男人生得俊俏总不是什么好事,果不其然,彰宏一点都没有生活能力,按照现在的说法,他就是个啃老族,没个稳定的工作,整天游手好闲。月江只得一个人上班,生下花江以后,各项花销都是她来。她对彰宏真的是倾其所有。后来彰宏跟打工认识的女人好上了,有一段时间闹得不可开交,最后,他跟那个女人突然间消失。月江整个人都快疯掉了。要我看也不知道图他什么,反正那孩子就是对彰宏死心塌地,陷进去怎么都出不来。老公私奔后,月江也就性情大变,花江的事情她一点都不管了。”

绢江实在看不下去,便把花江接到神保町的洗衣店生活。此前,花江随月江住在位于西大岛的集体公寓,虽然花江本人不愿离开母亲,但绢江执意把她带走。

“不久月江辞职去锦系町的小酒馆上班,我上她们那儿一瞧,她把花江一个人扔在家里,饭也不做,三更半夜都不回来。凌晨好不容易回家,一身的酒气,身边还勾着个小白脸。这样一来,我怎么样都不能把花江留在她身边了。我扇了月江一个耳光,然后就把花江带走了。后来我听花江说,她总是带男人回家,两个人腻在床上。花江只好天没亮就出门,在外头转好几个小时,一直等到学校开门。后来我好不容易说服花江留在我这儿,还帮她转了学,她那会儿一直哭,说觉得妈妈很可怜。后来,月江别说接她回去住了,一通电话都没打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