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那几秒又有什么关系呢?(第3/5页)

父亲什么也没说,过了一会儿,只是笑了笑,没有别的反应。

走到路虎旁边,父亲不肯罢休,硬是要开车。

“你喝多了。”

“警察都不怎么检查,”父亲说,“再说也不远。”

“我还想去一趟批围。”

“批围?去那儿做什么?”

“我想吃冰激凌。”

“我看你是疯了。”

“我就是想吃。”

“我还想再喝一杯啤酒呢。”

“那我们先去冰激凌店,再去酒吧。”

他像个气呼呼的孩子一样坐进了副驾驶座,一句话也不说,直到车子开进了批围,父亲突然说:“我在外面等你。”

我以为他在开玩笑,就在停好车,我们走向冰激凌店的时候,他坚持要站在角落里等我,离冰激凌店的柜台大约二十米远的样子。

中心冰激凌店已经在批围开了十五年了,店老板原本在荷兰的帝尔堡市有一家冰激凌店,却不想一年八个月出门在外。一开始人们不适应这家开在卡多雷地区的冰激凌店。有人曾经在酒吧里说过:“这就跟在猪圈里开餐厅没什么区别。”结果呢,店老板赚的钱维持生活并没有问题,尽管这几年来越来越困难,因为村子里越来越安静。他们店里的冰糕味道很好,是用山里的新鲜水果做的,草莓是从1736米高的地方摘下来的。

我要了两个球,覆盆子味,拿在手里,朝父亲走去。

“快走开!”他嚷嚷道。

“我不能站在你旁边吗?”

“别靠近我。”

“我可是你儿子。”

“你拿着冰激凌呢,我不要你靠近我。”

“冰激凌又不会爆炸。”

父亲听了并没有笑。

我觉得他在装样子,便走了过去。没想到他飞快地往后退了几步。

“你就不想尝一尝?”

“除非我死了!”

“好吧,”我说,“那我就在这儿吃。”我坐到了一面矮墙上,把塑料小勺塞进了嘴里。那天晚上挺暖和的,有的人家开着窗,孩子们在小巷子里跑来跑去。冰激凌很甜很爽口。有人说覆盆子和草莓是由只穿着内裤的女人采摘下来的,而我却从来没在炎炎烈日下看见她们弯着腰劳作的样子。也许这就只是冰激凌界的一个故事,不过相信的人吃起来会更香甜。

最后一口冰激凌在我的舌头上融化了,我试图延长享受的时间。父亲背对着我和冰激凌店,盯着柏油马路,仿佛看着一道深渊。

我坐进车里,本想伸手搂住他,也不是特别夸张,就只是搂一会儿,抱一抱。父亲吓了一跳,差点没撞到车顶上。

“你干吗?”他大叫,“快把那黏乎乎的手指拿开!”

碾磨机器停止了转动,父亲用那长满老茧的大拇指抹去了爱心上的铁屑。

“马上吃饭了。”我尽量放低音量。

“还有几分钟呢,”父亲说,“看,多漂亮。”

我走了过去,看着那颗用铁做成的爱心。

“一定得四公斤重,差一点都不行。”父亲说,“这是最难的。结果还是有了十五克偏差,不过那无所谓。”

他把其他的爱心也拿给我看,它们各不相同。“这个是最大的,”父亲说这话时,仿佛成了一个雕塑家,“不过不是很厚。”

我拿起了另一颗爱心,比起先前那个短一点,厚一点。

“不错吧?”父亲说,“我要做出整整一个系列来,总共十个。”

父亲先前的愁绪消失了,阴影全都散去。在这个地下室里,他又成了那个曾经在卡拉佐的工作室里做螺母和螺栓的男孩。

“我还要做一个拴着铁链的,没准贝蒂能丢出个世界冠军来呢。”

我无法想象这个画面会变成真的。

“也许她还能破了自己的纪录呢。”

“我们上去吧?”

“那神奇的八十米!真是叫人不可思议的距离。”

我看着钻柱,从前觉得它们好大,现在就只比我高个几厘米。我和卢卡绝对不可以碰它们,只能打开冰激凌机器,往里面填配料。

“你看过她的照片吗?”父亲问。

我点了点头,曾经在网上搜索过她的照片。那是一个肌肉发达的红发女人,我完全无法理解父亲为什么就看上了她。当父亲拿起那颗最小的爱心,捧在手心里,对着它小声地甜言蜜语时,我的记忆突然回到了二十年前,两个画面交融在一起。

原来那只会唱歌的鸟儿变成了如今的链球运动员。

父亲、母亲和我,我们三个围坐在餐桌前,转动着叉子。过一会儿,盘子都空了,纸巾上沾满了番茄酱时,我们就得开口说话打破这沉寂。不过时机还未成熟,我们不停地嚼,往肚子里咽,还时不时喝两口红酒。我时而看着母亲的眼睛,长长的眉毛下灰色的双眸,还有脸上的皱纹。有一次我看见父母彼此对视。

是那张空椅子的原因,那是古斯配的椅子。两个月前,他开始周游世界,穿过墨西哥、危地马拉和伯利兹。只打过一次电话回来,告诉家里他安全抵达的消息。是卢卡接的电话,那是个星期六下午,天气很热,店里很忙,店外面坐满了人,顾客们一个接一个挤到柜台前。电话响了十次,卢卡才拿起了听筒。

“威尼斯冰激凌店,”卢卡说,“我是卢卡。”从声音就可以听出他心情不好。不过只要有人在大夏天给他打电话,他都是这副德行。

电话里发出沙沙声,仿佛在非常遥远的地方轻轻地嘀嗒起来。过了一会儿,古斯配的声音才从电话那头传了过来:“是我。”

那时墨西哥城还是早晨,阳光明媚,空气凉爽,不过天空里飘满了烟尘。我去过那个机场,是贝尼托·华雷斯国际机场,总共去过两次。第一次是去参加米却肯诗歌节,第二次是一场在科利马举行的新生代诗歌节。出租车停靠的地方有电话亭,我还记得一个穿着紧身裙的年轻女人打电话的情景。她举起一只胳膊,撑在电话亭上,戴着一副全黑的太阳镜。也许在机场巨大的候机厅里也有电话,也许古斯配是从那里拨通了鹿特丹的电话。这一切卢卡都不知道,也不记得听到的是汽车和公交车的声音,还是出发大厅里嘈杂的声音:上百种声音交杂,有小孩的吵闹声,也有推小车和急匆匆地拉行李箱的声音。

“我一手拿着冰激凌,一手拿着电话,”卢卡告诉我,“那天又是星期六,热得很,半个城的人都来排队买冰激凌了。”

“你手里拿的是什么口味的冰激凌?”

“这很重要吗?”

“对。”我什么都想知道。

“柠檬鼠尾草。”

这味道我还从来没听说过,试图去想象这两种食材的组合,柠檬清新的酸味和鼠尾草浓郁的香味,夏天里吃再好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