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儿(第2/3页)

都都逸也得到了一面镜子。我因为讨厌接受女孩的礼物,所以从一开始就没有跟她要礼物,再说,即便跟大家一样荣幸地得到了一面便携小镜,也是件无趣的事情。麻儿来到我们的房间,一面把镜子递给都都逸,一面说道:

“都都逸君,你知道这个女演员吗?”

“不认识,真是个美人啊,怎么跟麻儿长得那么像啊!”

“什么呀,讨厌!她不是达尼尔·达黎欧[2]吗?”

“哟,是美国人呀。”

“不是,是法国人,有一阵子在东京可红呢。你不知道吗?”

“不知道啊。不管是法国人还是哪国的,还是还给你吧,洋人没多大意思。能不能给我换个带着日本女演员照片的呀?拜托了,给我换一个吧。这个可以给那边的小柴——云雀君嘛。”

“好过分,这是专门给你的哦,不想给云雀。他心眼儿太坏,不想给!”

“是这样吗,那我就收下吧。是达尼艾吗?”

“是达尼尔,达尼尔·达黎欧。”

听着二人的对话,尽管我依然面无表情地继续着伸缩锻炼,但毕竟心里不快,原来我是这么让麻儿讨厌啊。我当然不认为麻儿喜欢我,却未曾想到只有我一个人让麻儿如此憎恶。即便我自认为已经将自己的姿态放得很低了,看来底层下面还是有底层的。难道说人们全都是陶醉于自己的幻影中生活的吗?现实太残酷了。到底我哪里做错了呢?下次,我一定要好好地问问麻儿。出乎意外的是,这个机会竟然很快就到来了。

4

那天下午四点多,在自然时间里,我正倚在床上呆呆地眺望着窗外,换上了白衣的麻儿拿着洗好的衣服忽然出现在庭院中。我不由自主地站起来,上半身探出窗外,小声喊道:

“麻儿。”

麻儿回过头,看到是我,微微一笑。

“怎么不送给我礼物啊?”我试探地问道。

麻儿没有马上回答,迅速地朝四周看了看,像是在担心被别人看到。现在是道场最安静的时间,四周一片寂静。麻儿僵硬地笑笑,把手遮在嘴边,张大嘴巴做出一个“啊”的口形,又噘起嘴巴收起下颌,继而半张着嘴巴点了下头,最后将嘴巴张开三分之二,再次点了点头。完全不发出声音,只凭借口形向我传递信息。我马上领会了她的意思。

她说的是“A、TO、DE、NE(稍等一下)”。

虽然马上领会了她的意思,但我还是故意模仿她,只用口形反问了一遍:“A、TO、DE?”她再次一个字一个字地发出无声的“A、TO、DE、NE”。像小孩犯困的时候那样使劲地点头,非常可爱地给我发出信息,之后,像是在说“保密、保密”似的,轻轻摇晃着遮在嘴边的手掌,然后耸了下肩,微微一笑,朝分馆那边小跑着走了。

“要我稍等一下啊。看来事情不像想象的那么难。”我在心中嘟囔着,猛地躺倒在床上。我内心有多么喜悦,没有必要多说了吧,随你去想象好了。

就这样,在昨晚擦身时,我收到了麻儿那份“稍等一下”的礼物。从昨天早晨开始,麻儿就仿佛在围裙下面藏了什么,不时地故意在走廊上转悠。我虽然也想到她的围裙下面没准藏着给我的礼物,不过,要是厚着脸皮主动过去朝她伸出手要的话,万一被她反问“你想干什么”,那将是莫大的耻辱,所以我一直佯装不知。不过,那东西果然是给我的礼物。

昨晚七点半的擦身,轮到了麻儿,上次给我擦身是一周前了。麻儿左手端着金属脸盆,右手藏在围裙下面,嘻嘻地笑着走过来,在我的床边蹲下,说:

“坏心眼儿的家伙,你也不过来拿。从早上开始我在走廊里等了你好多次呢!”她边说边拉开床边的抽屉,迅速将围裙里面的东西放进去,紧紧地关上了抽屉,叮嘱道,“不许告诉别人哦,对谁也不能说哦!”

我躺着轻轻点了两三下头,擦身开始了。

“好久没给云雀擦身了,老是轮不到我。想给你礼物,可不知道该怎么给你,愁死人了。”

我在自己的脖子上比划了个打结的手势,无声地问她,礼物是领带吗?

“不是。”她噘起下唇笑着否定,小声说道,“真是个傻瓜。”

我确实很傻。我连西装都没有,怎么会想到领带这种不挨边的东西呢?我自己都觉得很可笑。或许是从那面小镜子无意识地联想到领带的吧。

5

我又用右手比划了个写字的动作,意思是,是钢笔吗?我就是这么个任性的男人。最近感觉我的钢笔不太好使,所以大概是想要一支新钢笔的潜意识在作怪吧,此时竟然做出了这样的动作。我内心对自己的厚颜无耻惊讶极了。

“不是。”麻儿还是摇头否定,我再也想不出其他东西了。

“可能你会觉得有些一般,但我从没送给过别人。店里就剩下那一个了,虽然看上去不怎么精致,不过,从这里出去后你可要随身带着它噢。云雀是个绅士,肯定用得着的。”

我越发猜不出来了,该不会是手杖吧?

“不管怎么说,也要谢谢你。”我一边翻身一边说道。

“说什么呢。你这小家伙,老是这么傻乎乎的。你最好还是赶紧治好病,离开这里吧。”

“真是让你费心了,我不如索性死在这里算了。”

“哎呀,这可不行。有人会伤心的哟。”

“是麻儿吗?”

“你想得美,怎么可能啊?我怎么会为你哭呀?”

“我猜也是。”

“即使我不哭,为云雀君哭泣的可是大有人在呢。”她想了想又说道,“有三个人,——不对,有四个人哦!”

“哭什么呀,毫无意义。”

“有啊,当然有意义啦。”她强硬地反驳,随后凑到我的耳边,掰着左手手指一个个地数起来,“应该有竹姑娘吧?有金鱼儿吧?有洋葱吧?有霍乱吧?”然后笑着喊了一声,“哇……”

“霍乱也会哭吗?”我也笑了。

那晚的擦身非常开心。我也没有像以前那样,在麻儿面前感觉拘谨,仿佛有了某种从高处俯瞰一切的冷静的从容,还能和她开玩笑了。也许是因为在这半个月中,我彻底斩断了想要讨女人欢心的令人苦恼的欲望,反正能够心无杂念地快乐地享受无所事事的生活了,连我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无论有没有女人喜欢,我都如同五月和风中摇曳的树叶。没有了任何的执着。新男性又向前飞跃了一步。

那晚,在擦身结束后的报告时间里,我一边通过扩音器收听美国占领军终于要进驻此地的通知,一边摸索着拉开床边的抽屉,拿出麻儿的礼物,打开了那个小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