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第4/6页)

“养公鸡蛋。”

格劳里娅笑笑,像她来时那样迅速地走开了。布兰达二话没说,摇摇晃晃地朝女厕所走去,这是她酗酒过度的酬报。她刚离去,利奥就来到我跟前,他一手执杯,一手拿着刚开的香槟酒瓶。

“新娘和新郎不见了?”他眉飞色舞地说着。这时他说话已失掉大部分的辅音,尽力在用长而圆润的元音,“嗯,下一个轮到你了,小子,我的直觉告诉我的……你可不是个好惹的……”他用瓶口戳我的腰部,香槟酒飞溅到我那租来的礼服上。他直了直身子,往他手里和杯中又倒了些酒,但他突然停住了。他在观看藏在一长串花下、在桌前作装饰用的灯光。他摇晃着手中的酒瓶,好像要使它发出嘶嘶声。“狗娘养的、发明荧光灯的人真该死!”他放下酒瓶喝了起来。

在台上,哈利·温德斯叫乐师们停止奏乐。敲鼓的站了起来,伸了伸身懒腰,他们开始打开箱子装乐器了。台下,亲戚们、朋友们、同事们彼此勾肩搭背,孩子们围着父母的腿脚乱挤,一对孩子在人群中穿来穿去,叫喊着捉迷藏,最后,其中一个被大人抓着,被狠狠地敲了一记屁股,他哇哇地哭开了。人们一对对离开,台下变得空荡荡的。我们桌上搁了一大堆东西:餐巾、水果、花,还有倒空的威士忌酒瓶子,垂下的蕨类植物,碟子里是没吃完的樱桃糕,由于时间长久它们已出水发粘了。在桌子的一端,帕丁金先生坐在他妻子旁边,握著她的手。他们对面,在两张拼在一起的桥牌椅子上坐着欧里奇先生和欧里奇太太。他们在侃侃而谈,好像是多年的老相识似的。一切开始缓慢下来,人们陆续向帕丁金夫妇和欧里奇夫妇道喜,然后拉着他们的家人走到屋外。九月的夜色,正如他们中有人所说的那样,月光如水,凉风习习。这天气也提醒我,那冬天,那雨雪霏霏的季节快要来临。

“这些东西,它们永远损耗不了,你对此是知道的。”利奥指点着透过花丛发出光芒的荧光灯。“它们可用上好几年。如果它们愿意的话,可以把一辆卡车打扮得漂漂亮亮,这漂亮的模样经久不衰。夏天它可以行驶在水中,冬天可以奔驰在冰雪里。然而他们不干,这些大亨们……瞧我,”利奥说着把香槟酒泼洒在他衣服前襟上,“我出售一种灯泡,你在杂货店买不到我那种灯泡,这是种优质灯泡。但我是个小人物,我连汽车也没有,作为他的兄弟的我,连自备汽车都没有。我上哪儿总是乘火车的。我是惟一的每年冬天要穿坏三双球鞋的人。大多数人球鞋旧了点就换新的,我得把它们穿烂才行。看,”他说着躺到我的身上,“我完全可以卖蹩脚灯泡,这不会叫我难受,可惜不是正当买卖。”

欧里奇夫妇和帕丁金夫妇把椅子推回原处,开始离去,只有帕丁金先生朝利奥和我走来。

他在利奥背上拍了一下,“喂,情况如何?”

“很好,本,很好……”

“你玩得很痛快?”

“你办得挺漂亮,一定花了不少钱,相信我……”

帕丁金先生笑了,“我草拟所得税时就去找利奥,他知道我花了多少钱……你需要搭汽车回家吗?”他问我。

“不,多谢。我在等布兰达。我们有自己的汽车。”

“晚安。”帕丁金先生说。

我看着他走下支撑主席桌的平台,朝出口处走去。现在大厅里——那什物狼藉的大厅——仅有的人是我、利奥和他睡着了的妻子和孩子。他们两人脑袋枕在台下桌子上弄皱了的桌布上。布兰达还是不见踪影。

“当你有了它,”利奥说,一面搓着自己的手指头,“你就可以像大人物一样讲话。谁还用得着像我这样的人呢?买卖人,你可以嗤之以鼻。你完全可以到超级市场去买你要买的东西。我妻子在那儿买东西,你也可买你的被单和枕套。想象一下,一个杂货店!我,到加油站、工厂里、小店里去推销,跑遍了东海岸。不错,你可以在加油站把不到一星期就会烧坏的灯泡卖给他们,因为加油站里需要点灯,要实用的灯。你卖给他们一只蹩脚灯泡,一星期后他们换新的,当他们把新灯泡安进去时依然记得你名字的。我不是那号人。我出售一种优质灯泡,它可以用上一个月,过了五个星期灯泡不曾闪过。以后可能会暗淡些,但你不致摸黑。它经久耐用,这是种优质灯泡。甚至在它烧坏前,你可以注意到它徐徐变黑,你可以及时换上新的。人们不喜欢的是一忽儿亮如白昼,一忽儿黯然无光。让它们闪上几天,它们不会叫人感到那么糟的。从来没有人会扔掉我的灯泡——他们打算把它们省下来,以备在紧要关头派用场。有时我对别人说:你几曾扔掉过从利奥·帕丁金处购买的灯泡?你得用心理学,这就是为啥我将来要把孩子送上大学。如今不懂一点心理学,你就会失败……”

他举起一只手臂,指着他的妻子,然后一屁股跌进自己的椅子里。

“啊唷唷!”他叫着,一口干完半杯香槟酒。“我告诉你,我得跑到康涅狄格州新伦敦去,我要跑这么远。晚上回家,我先得喝上两杯。马蒂尼酒,有时喝两杯,有时三杯。那很公平合理,对吗?可对她来说,尝一丁点儿就等于喝上一大桶似的。她说我酒气汹汹回家对孩子不利,孩子还嫩,看在上帝面上,我不能让他闻这种气味。一个四十八岁的人和一个三岁的孩子!她这样搞,非把我弄出心脏病不可。我的妻子,她要我早点回家,好在她睡觉前跟孩子玩一会儿。她说,我会给你找点酒的。啊哈,我成天价在闻汽油,在新伦敦,拿着肮脏油腻的回丝,身子弯在车罩下;尽力将那劳什子的灯泡插入灯座中——我自己拧进去的,我告诉他们——她以为我回家要喝杯马丁尼酒!你要在酒吧间待多久?她说,你一进去就根本没有出来的时候!”

“瞧,”他喝了一口又说,“我就像本爱布兰达一样爱我的孩子。不是因为我不爱逗她玩,而是如果我和她逗着玩,那么晚上我和妻子睡觉时,她甭想我还能和她作乐。非此即彼,我不是电影明星。”

利奥看着他饮干的酒杯,把它放在桌上,他侧转酒瓶,瓶口对嘴吹喇叭,像喝汽水一样把瓶中的香槟一饮而尽。“你猜我一周挣多少钱?”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