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约瑟夫,我很累(第3/7页)

女雕塑家打趣F. D. R. 头上长包

她跟他寒暄几句后,就开始忙正事了,也就是用卡尺量他头部的不同位置。我知道那感觉怎么样:在我为她那些树林里的小仙童充当模特时,裹着粘土的卡尺上凉凉的、颤抖着的地方在我全身又挠又捅。

但是在她测量和记录所测尺寸时,闪光灯一次都没闪,没有一个人向她提问;她紧张地说了几句道谢的话并告辞后,就又出去到了走廊上,到了那些伸长脖子的无助的人们中间,他们还不能进去。这次肯定让她很失望,我想象她在回家的路上,都在盘算怎样得意洋洋地跟我们讲述,以弥补她的失望之情。

“海伦?”别的访客基本上都走了后,霍华德·惠特曼问。“你干吗要跟他说你没投他的票?”

“嗯,因为那是真的。我的确是个忠诚的共和党员;你也知道。”

她来自俄亥俄州的一个小镇,是个铺主的女儿;很可能她从小到大,就一直听别人说“忠诚的共和党员”这个短语,那是受人尊敬和穿着干净的标志。也许她已经降低了她关于受人尊敬的标准,也许甚至对穿着干净也无所谓了,但是“忠诚的共和党员”还是值得坚守不放,在她为推销花园塑像而跟顾客见面时也许有用,那些人说话声音低沉、彬彬有礼,会欢迎她进入他们的生活,到后来,几乎肯定会发现他们原来也是共和党员。

“我崇尚贵族!”她经常会大声说,想让自己的声音盖过她的客人在讨论共产主义时低沉的聊天声,那些人很少会注意到她。他们还是挺喜欢她的:她举办的派对上,酒可以畅喝,而且就凭她令人感动地急于取悦人这一点,她称得上是个热情的主人;但是只要聊到政治,她就像是个尖声尖气、让人着急的小孩。她崇尚贵族。

她也崇尚上帝,要么至少在圣路加国教派教堂的仪式上是那样,她每年去那间教堂一两次。她还崇尚埃里克·尼科尔森,他是个长相英俊的中年英国人,当时是她的情人。他在一家英国连锁铸造厂的美国分厂做什么事:他的公司用铜和铅铸造装饰性的物件。整个东部的大学及高中的建筑上的圆屋顶,诸如斯卡斯德尔、布朗克斯维尔等地都铎风格房子的铅窗——这些是埃里克·尼科尔森的公司的部分成绩。谈到自己的生意时,他总是自嘲,但又因为生意上的成功而红光满面。

我妈妈一年前认识了他,当时她在找人帮忙把她的一个花园塑像铸成铜的,准备放到某个花园塑像陈列室寄售——但一直没能卖掉。埃里克·尼科尔森说服她铅几乎跟铜一样好,而且便宜得多;后来他邀请她共进晚餐,那个晚上改变了我们的生活。

尼科尔森先生很少跟我和我姐姐说话,我想我们都怕他,但是他送给我们很多礼物。一开始主要是书——一本《笨拙》杂志漫画集,《狄更斯文集》中的几本,一本名为《都铎时代的英格兰》的书,里面有蒙了层薄纸的彩色插图,伊迪丝喜欢。但是在一九三三年夏天时,我爸爸安排我们和妈妈在新泽西州的一个小湖那里过上两个星期,尼科尔森先生送了很多体育用品当礼物。他送给伊迪丝一根钢制钓鱼杆,上面有个螺旋轮,我们都没有弄明白是怎么用的,即使我们都已经知道怎样钓鱼;一个柳条编的鱼篓,用来装鱼,只是伊迪丝后来一条也没钓到过;还有一把她可以挎在腰间的带刀鞘的猎刀。他送给我一把小斧头,斧头的头部装在一个皮套里,可以绑在腰带上——我想这是为了砍柴火煮鱼时用——还有一张用着不方便的鱼网,有一个把手,可以挂在橡皮肩带上,以防叫我蹚水过去帮伊迪丝把一条难以对付的鱼舀上来。在那个新泽西的村子里无事可做,除了去散步或者我妈妈所称的挺好的远足;每天,我们脚步沉重地在阳光下走过里面有昆虫鸣叫的野草丛时,把整套无用的装备全都披挂上。

也是在那年夏天,尼科尔森先生为我订了三年的《田野与溪流》杂志,我想在他所送的礼物中,那本深奥的杂志最不合适,因为它一直邮寄过来,在对我们来说一切都已经变化了之后很久很久还是:在我们搬出纽约搬到斯卡斯德尔——尼科尔森先生在那儿找了幢租金低廉的房子——之后,在他毫无预兆地把我妈妈抛弃到那座房子里之后(他回到了英国,回到他妻子身边,他一直没有真的跟她离婚)。

但那都是后来的事;我想回头说说富兰克林·D. 罗斯福当选总统后到就职的那期间,当时他的头像在我妈妈的雕塑台上慢慢成型。

她本来的计划是做成实体大小,要么更大,但是尼科尔森先生劝她在铸造时为了省钱,做得小一点,所以她塑得只有六七英寸高。他也说服了她——是他认识她后的第二次——铅几乎跟铜一样好。

她一直说她完全不介意我和伊迪丝去看她工作,可是我们一直不是很想去看;这次稍微有意思一点,因为我们可以看她从很多报纸上剪下来的照片中筛选,直到她找出一张,能帮助她塑造出脸颊或者眉毛的微妙之处。

但是我们多数时间都在上学。就算约翰·卡伯特去哈德逊河畔的哈斯廷斯上学——伊迪丝总是向往那样——可是我们有件事情,就连伊迪丝也承认只是比那差一点:我们在自己的睡房里上学。

之前一年,我妈妈把我们都送到街上的一所公立学校上学,但是等到我们回家头上长了虱子时,她开始后悔了。然后有一天,伊迪丝因为被指控偷了一个男生的外套而回到家里,那可是太过分了。我妈妈让我们都退了学,以此挑战不负责任的城市主管。她恳求我爸爸帮她支付上私立学校的费用,他拒绝了。她所付的房租和积起的账单,已经让他负担得远远超过了离婚协议所规定的;他已经背了债,毫无疑问,她也肯定明白他有份工作就算走运了。她究竟能不能学会适可而止?

是霍华德·惠特曼想到了解决办法。他知道有种不算贵而且完全合格的函授服务,名叫卡尔弗特学校,本意主要是提供给那些有残疾孩子的家庭。卡尔弗特学校每星期提供书本、资料以及学习计划;她只需要找个人在家里执行学习计划,当家庭教师。像巴特·凯姆彭这样的人,是做这种工作的理想人选。

“那个皮包骨头的家伙?”她问。“那个打荷兰还是哪儿来的犹太小伙子?”

“他的教育程度很高,海伦。”霍华德告诉她,“他的英语说得流利,他会尽心尽力的。而且他当然也需要挣这点钱。”

听说巴特·凯姆彭要当我们的家庭教师,我们都挺高兴。在庭院这里的大人中,我们最喜欢的人除了霍华德·惠特曼,大概就数巴特了。他二十八岁左右,年轻得在小孩子取笑他时,他的耳朵还会红;我们有一两次取笑他的袜子不配对时,发现了这一点。他个子高,但是很瘦,除了放松得能够微笑的时候,他总是一副受惊的样子。他是个小提琴手,是个荷兰裔犹太人,之前一年移民过来,他希望加入一家交响乐团,最终能开始自己的音乐会生涯。但是没有哪家交响乐团请他,小一点的管弦乐团也没有,所以巴特已经失业很久。他独自住在第七大道上的一个单间里,离庭院不远,喜欢他的人经常担心他也许吃不饱肚子。他有两套套装,都是一个款式,肯定当时荷兰流行那种款式:肩膀那里硬硬的,垫得很厚,腰部掐进去一点;这两套衣服要是给身上多长点肉的人穿,大概会好看一点。巴特穿衬衫时,袖口卷着,他汗毛浓重的手腕和小臂比你料想的还要瘦弱,但是他的手长得修长而有力,足以让人想到他在拉小提琴上有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