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约瑟夫,我很累(第4/7页)

“我就全交给你了,巴特。”他问我妈妈对辅导我们有什么指示时,我妈妈说。“我知道你能在他们身上教出奇迹。”

一张小桌子给搬进我们的睡房,放在窗户下方,桌边放了三张椅子。巴特坐中间那张,好让他把时间平摊到我和伊迪丝身上。每星期,卡尔弗特学校把一个干净的、沉甸甸的大牛皮纸袋寄来,巴特把里面引人入胜的内容倒在桌子上时,就好像是准备玩一种游戏。

那年伊迪丝上五年级——她的那部分桌子那儿,提到的都是我听不懂的英语、历史和社会学科——我还在上一年级。我的上午,都用来要巴特帮我解开一种教育最初期的困惑。

“别着急,比利。”他会说,“你别不耐烦学。等你一旦明白了,就会看出有多么容易,然后就会准备好下一步学习。”

每天上午十一点时,我们都会休息一下。我们下楼,去庭院里有点草的那片地方。巴特会小心地把他叠好的外套放在边上,卷起衬衫袖口,让自己准备好让我们如他所说的坐飞机。他轮流抓住我们的一只手腕和一只脚踝,然后把我们抡得离地,以他自己为中心,抡了一圈又一圈,直到我们荡在空中,眼前模糊一团,庭院、楼房、市里和全世界都分辨不清。

坐完飞机后,我们会急忙走下台阶,走进工作间,在那儿,我们通常会发现我妈妈已经放了个托盘,上面有三个高杯子,里面是放凉了的阿华田饮料,有时旁边还有饼干,有时没有。我有次听到我妈妈跟卡伯特说她想那杯阿华田肯定是巴特当天吃到的第一口东西——我觉得她很可能说对了,单单从巴特的手颤抖着伸向他那杯就能看出。有时我妈妈忘了准备好那个托盘,我们就会拥进厨房,自己做好饮料;现在我每次在杂货店的货架上看到一罐阿华田,都还是会想起那段时间。然后我们又上楼继续上课。那一年里,巴特·凯姆彭对我又哄又鼓励,跟我说别着急。他教会了我认字。

那是个自我表现的大好机会,我会从我妈妈的书架上抽本书出来——大部分都是尼科尔森先生送的礼物——大声读书,把句子读得支离破碎,我想让她对我刮目相看。

“真棒,亲爱的,”她会说。“你真的识字了,对吧。”

很快,我的卡尔弗特版一年级读本的每一页上,都有了个黄白两色的“更亮”贴纸,以证明我已经掌握了那一页,我的算术书上的贴纸数量增长得慢一点。还有些别的贴纸贴在我这边桌子旁边的墙上,贴成壮观的黄白两色的小小一列,上面有拇指弄脏的痕迹,到我伸手能够到的那样高。

“你不应该把贴纸贴到墙上,”伊迪丝说。

“怎么了?”

“嗯,因为不容易揭下来。”

“谁要揭来着?”

在我的记忆中,我们那个既用做学习,又用做睡觉的小房间比我们家任何别的部分都更清楚。大概应该有谁来告诉我妈妈女孩和男孩长到像我们这样大,应该分开住了,但是直到很久以后,我才想到这一点。我们的小床摆得脚对脚贴着墙,只够地方过去到上课的那张桌子前,我们夜里躺着等待入睡时,有过几次挺愉快的聊天。我记得最清楚的,是伊迪丝跟我说市里声音的那一次。

“我不只是指那些大的噪音,”她说,“就像刚才响的警报声或者小汽车砰砰响的关车门声,或者街上的笑声、叫声,那些只是很近的东西。我是说别的。因为你知道,纽约有成百万的人——人数比你想象的还要多——其中绝大多数,都在做着能发出声音的事情:也许聊天,也许开收音机,也许关门,也许吃饭时把叉子放到盘子上,也许上床时把鞋扔到地板上——因为有很多人,那些细小的声音汇到一起,变成一种嗡嗡声,但是很微弱——非常、非常微弱——你得仔细听很久才能听到。”

“你能听到吗?”我问她。

“偶尔能。我每天晚上都听,但我只是偶尔能,别的时候我睡着了。我们现在别说话,仔细听。看你能不能听到,比利。”

我很努力地去听,也闭上了眼睛,似乎那样有用,嘴巴张着,把自己的呼吸声音降到最弱,但是到最后,我不得不跟她说我听不到。“你呢?”我问。

“哦,我听到了。”她说,“只听到了几秒钟。但是我听到了。你继续努力的话,也会听到。这件事值得等。等你听到了,你听到的就是整个纽约市的声音。”

我们一星期中最快乐的时候,是星期五下午,约翰·卡伯特会从哈斯廷斯那边回来。他浑身洋溢着健康和正常的感觉,把郊区的新鲜气息带进我们的波希米亚式生活。他在时,甚至把他妈妈的小公寓也变成一个让人羡慕的地方,是他去世界上精神奋发地闯荡的间隙,回来休息的地方。他订阅《男孩生活》和《男孩大道》两种杂志,在我眼里,家里有这两样杂志很棒,就算只是因为插图的缘故。约翰就像杂志上画的那些男孩一样,穿得威风凛凛:灯芯绒短裤,带罗纹的袜子拉过了他结实的小腿肚。他把哈斯廷斯中学的橄榄球队挂在嘴边,他准备一旦够岁数,就去参加选拔。他还把他在哈斯廷斯的朋友挂在嘴边,慢慢地,我们对他们的名字和性格几乎熟悉得好像他们是我们的朋友。约翰还教我们带劲儿的说法,比如“有啥关系?”,而不说“有什么关系?”在琢磨出去庭院里的新玩法方面,他甚至比伊迪丝还强。

当时,伍尔沃斯商店里卖金鱼,一条一角钱或者一角五。有一天,我们买了三条放在喷泉那里。我们往水上洒伍尔沃斯商店卖的颗粒鱼食,远远超出那三条鱼需要的量。我们用自己的名字给它们起名字:“约翰”、“伊迪丝”和“比利”。有那么一两个星期,每天早上,在巴特来上课之前,我和伊迪丝都会跑到喷泉那边,确认它们还活着,看它们吃的够不够,也观看它们。

“你有没有注意到比利长大了很多?”伊迪丝问我。“他的个头真大,现在几乎跟约翰和伊迪丝一样大。他很可能会长得超过那两条。”

然后一个周末,约翰在家时,他要我们看鱼转身和游得有多快。“他们比人的反应还快。”他解释道,“在看到水里有个影子或者任何看上去像是有危险的东西时,他们躲开得比你眨眼的速度还要快。看。”他把一只手浸到水里,去抓那条名叫伊迪丝的鱼,可是她躲开逃掉了。“看到了吗?”他问。“那速度怎么样?知道吗?我敢打赌你可以用箭射,它们还是能及时逃掉。等一下。”为证明他的观点,他跑回她妈妈的公寓拿了把漂亮的弓和箭回来了,那是他在夏令营里做的(每年都去夏令营,这是有关约翰的另外一样让人羡慕的事);然后他跪在喷泉边,动作就像是一个标准的射箭手:他用一只有力的手稳稳地握着弓,另一只手捏着带羽毛的箭尾绷在弦上。他瞄准那条名叫“比利”的鱼。“哎,这只箭的速度,”他说,他的声音因为用力而弱了一点。“很可能比一辆时速八十迈的小汽车还要快,很可能更像一架飞机,要么也许比那还快。好吧,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