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拔赛(第3/7页)

“……哦,求你了,”露西说,“求你了,拉塞尔。听着,听着,我会给你带回一件好东西,我保证,你醒了后就会发现,那会让你知道我回来了。”

“……啊!噢!噢!……”

“求你了,好了,拉塞尔。求你了……”

第二天早上他惭愧地醒来时,发现枕头旁边有个小小的、做工很好的填充玩具,是一只小羊——给婴儿或者女孩子玩的玩具。他把这件玩具拿到靠墙的那个木箱子那里,里面放满了所有那些他长大后不适合玩的玩具,他把这一件放进去,然后盖上盖子。他是个离不开妈妈的孩子,一点不错,在这种时候,否认这一点似乎完全没用。

“你昨天夜里闹得真厉害。”当天晚些时候,南希跟他说。

“是啊。哎,我也听过你闹得很厉害。很多时候。”

他也许本可以加一句他甚至听到过哈里·斯奈德闹得很厉害,哈里比他们大一岁,可是哈里发脾气时,她没在场,所以很可能不相信,甚至根本不关心。

拉塞尔在学校还没有交上真正的朋友,他感到担心,可是哈里·斯奈德是隔壁的男孩,所以跟他轻松地形成了一种随便而聊胜于无的友谊。有一天,他们在哈里家的地下室蹲着专心玩很多锡兵,这时斯奈德太太来到楼梯前对着下面喊叫道:“拉塞尔,你现在得回家了。哈里得上来准备一下,因为我们都要开车去弗农山。”

“噢,妈妈,现在?你是说现在?”

“我当然指的是‘现在’。你爸爸一个钟头前就想走了。”

这时哈里发作了,迅速且毫不心疼地踢了三脚,把锡兵踢得乱飞,把他们整下午都在排的队型弄得七零八落,他像是个只有他一半岁数的人,又是嚎叫,又是甩胳膊,拉塞尔脸上带着怯怯的微笑尴尬地望向别处。

“哈里!”斯奈德太太叫道,“哈里,我要你马上停下来。听见了吗?”

但是直到她下来把他惨兮兮地领上楼后过了很久,他才停下来;拉塞尔溜出去回家时,还能听到隔着草坪传过来的可怕声音。

即使这样,仍然有一个重要的区别:哈里哭,是因为他想让他妈妈别管他,拉塞尔哭,是他不想让他妈妈不管他,对于一个离不开妈妈的孩子的定义,就在于此。

有些冬天的夜晚,伊丽莎白会把打字机搬到客厅,专心致志干几个钟头的活,苦心撰写她给报纸写的专题文章,要么尝试写更有分量的东西,也许可以拿去给杂志发表。她写作时,像个速记员一样坐得笔直,背部绝对不碰椅背,她戴着牛角框眼镜。有时她的一绺漂亮的金发会散下来遮住一只眼睛,她会不耐烦地用手指拨到后面——同时手指还经常夹着一根点着的短短的香烟。她的打字机一侧,总放着个满当当的烟灰缸,另一侧,在供纸盒的旁边,一大块牛奶巧克力给小心掰开,并用撕开的包装纸包着放在那里,那种好时巧克力将近五角钱一条,不过大家都知道那块巧克力并不是谁都可以吃,那是伊丽莎白不喝酒时所需要的能量。

打字中间有很久的间隔,这时她会拿着一枝铅笔趴着修改打好的那几页,后来打破安静的,只是邮政路上偶尔有辆小汽车在轧实的冰雪路上开过时,轮胎上松脱的链条抽打挡泥板下缘发出的啪啦啪啦的声响。在一个暴风雪之夜这样的平静中,电话响了,似乎是好几个星期以来的第一次。

“我接!”爱丽丝·托尔斯叫着急切地冲过去,那是因为她渴望展开自己的初中生社交生活,然而后来她转过身子说,“找您的,贝克太太。”他们都听着伊丽莎白对着电话又是嘀嘀咕咕,又是哈哈大笑,那样子,只可能意味着电话那头是个男的。

“我的天,”挂上电话后,她告诉露西,“我看贾德·莱昂纳德是疯掉了。他这会儿在哈茨戴尔火车站,说他再过十分钟就会搭的士过来。你能想象到有谁会在这样一个夜晚大老远过来吗?”但是她犹犹豫豫地又走到上面堆得乱七八糟的工作台前,然后转身取下眼镜,她掩饰不住自己害羞而愉快的神情,那一下子把她变成了一个年轻女孩。“嗯,天哪,露西,我的头发还好吗?”她说,“我的衣服还好吗?你觉得我有时间洗一下,换身衣服吗?”

贾德·莱昂纳德来时,带着一阵阵笑声,还在前厅处用力把雪跺掉。他在市内穿的薄薄的皮鞋不习惯沾上这种东西,就连他身上昂贵的大衣都看着可怜,但是他得意洋洋地展示了一个上面沾有雪花的沉甸甸的纸袋,里面有烈酒瓶子磕碰的声音。他在露西·托尔斯的脸颊上吻了一下,以证明他听说过她是个多么好的人,他对孩子们也不失关心,跟他们解释他是个老而无用的码字儿的,是南希妈妈的好朋友。

那天夜里大家都待得挺晚。一开始好像主要是露西在说话,讲西切斯特县的趣闻轶事;然后伊丽莎白热情洋溢地就共产主义说了很久,贾德·莱昂纳德马上附和她。尽管他是在私有企业谋生,他说,他也会乐于看到私有企业化为乌有,如果那意味着人性也许不会被摧毁。这是个不可避免会带来变化的时代,傻瓜才看不出这一点。孩子们上楼睡觉后过了很久,他抑扬有致、雷鸣般的声音还是充满了这座被雪所困的房子。孩子们尽量久地听着,也不管能不能听得懂,直到在那个说话声音的节奏中进入梦乡。

第二天下午雪停后,伊丽莎白和贾德悄悄坐的士走了,去哈茨戴尔车站。他们一起坐车去纽约时,贾德说:“你的室友是个白痴。给她三杯酒,她就只想谈论游园会。”

“哦,露西挺不错,”伊丽莎白说,“只是需要一点时间来适应她。另外,这样安排不错,一起住那座房子。适合我。”

“哈,好玩的爱尔兰裔斯卡斯戴尔小布尔什维克,”他怜爱地说,一边用胳膊搂住她。“事实上你比她聪明不到哪儿去,你知道吗?”

到伊丽莎白离开后的第三天或者第四天时,露西推测她是跟贾德在纽约待一阵子,坐交通车去新罗谢尔上班,天天晚上回纽约。可是她说一下她的打算岂不是做事周到一些?她甚至也不跟南希说,那不是有点欠考虑吗?

拉塞尔·托尔斯感到惊奇的是,南希不知道自己的妈妈在哪儿,根本没有显得担心得要命——事实上,显得根本不在乎。有一天,当时伊丽莎白已经走了一个星期或者更久,拉塞尔在南希房间开着的门口逗留着,看她趴在地板上用自己的彩色铅笔在从学校拿回来的美术卡纸上画画。

最后他说:“有你妈妈的消息吗?”

“没有,”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