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2/2页)

这时——天哪,这时——她朝我这边转过头来,不过她没有直接看着我。我见到她嘴角的笑意,然后,然后,她的舌头慢慢伸出,舔湿嘴唇。她肯定在想着什么事情,肯定在想着一些快乐的事情,非常快乐的事情。我浑然不知自己变得呆若木鸡,而清规戒律早就被抛到了九霄云外;不过我也记不清自己有多少次违背了那些清规戒律。我也完全没想到那双湿润的嘴唇和嫣然的微笑不仅是为我而发,更有可能是在挑逗我左边那个开钱庄的,那人已经被她的样子迷住了,渴望和她共度良宵;何况后面第五排座位上坐着某个海军将领的儿子,风华正茂的他新近刚和一位女士分手,再次开始寻花问柳。

就这样,情况如小姐所说,“一句话也不用说,鱼儿游到了网里。”

弥撒结束了,人群开始你推我挤地走出去,教堂里一片混乱。我们走得很快,到了外面之后,走上那座小石桥,从那里能将广场尽收眼底,看清这次表演的最后一幕。天很冷,天空阴沉沉的像要下雨了,但这对人群毫无影响。

这个地方太适合调情了,简直就像是那些女人亲自设计的。从教堂走出来时,右边是圣马可学校辉煌的新墙面。在它之前没有人会说你举止轻浮,因为要想领略它的大理石浮雕的精妙之处,你得待在某些地方,身体朝左边或者右边移动,脑袋倾斜,这样才能看到正确的效果。你将会很吃惊地见识到艺术的奇观,很多年轻甜美的雕像突然鲜活起来。再走到广场中央,又有几群人围绕着那巨大的马匹雕塑。骑马的人是个古代的威尼斯将军,他把家财献给当局,条件是他们让他和他的马永垂不朽。他原先要求雕像安放在圣马可,但他们将其摆在圣若保禄。现在他坐在这里,威风凛凛,满身风尘,目空一切,无视身下年轻男女的举动。他们眉来眼去,却假装端详那匹马纤毫毕现的铜腿。我喜欢这头畜生多过喜欢这个人,但在当时的威尼斯,城里养的骡子和马一样多。这些日子来,虽然我在街道上更加安全了,却依然怀念罗马那些把地踩得砰砰响、呼吸粗重的纯种马。

小姐那个鱼的比喻打得很恰当,因为现在教堂里的人都出来了,三三两两,如鱼群般围绕在几个尤物身边。有些男人直接游了过去,有些则在边缘徘徊,好些还没有决定向哪个方向出发。在广场中央,那些女人转来转去,到处都留下她们的痕迹。她们带着手帕、扇子或者念珠,这些东西有时会从她们手中跌落在某个特定的男人脚下。她们会微笑和撅嘴,然后侧着头聊起天来,每当一两句恭维或者评论引得他们和身边的人哈哈大笑时,她们会用白皙的、修剪过指甲的手掩住红润的嘴唇。但就算嘴巴闭上,他们的眼睛依然在聊个不停。

我听从小姐的吩咐,离开小桥,走到广场去,以便更好地观察他们。让我非常兴奋的是,除了几个年老的达官贵人和他们的鸡皮鹤发的妻子,再没有人注意到我了。见到我,那些老太婆不是惊奇得瞪直了眼,就是厌恶得直打哆嗦。虽然城里的侏儒不止我一个(我偶尔见到有一些耍杂技的在广场表演),但我的怪异样子却足以令人惊奇。这也是我们最好不要一起出现在人前的又一个原因。等到我们重新开始操皮肉生意后,或者可以改变主意,因为到时我的丑陋外表将会加强她的吸引力。

我把注意力集中在人群中几个我原先认识的女人身上:一个黑头发的美人,穿着艳俗的黄色裙子,拿着折叠扇;一个苗条的女人,肤色苍白如同大理石圣母像,卷曲的头发缀满了星星般的饰品。这两个我已经知道她们的姓名和传闻了。其他的我还在研究。如果我不是这样又矮又丑,或许会和那些登徒子一道,也来扮成护花使者。但她们的游戏对我来说太高了,也太快了。那些女人带着媚眼与娇笑,和上钩或尚未上钩的男人周旋。

就这样,被吸引的碰上了吸引人的,于是交易便开始了。

我正要走回小姐身边,这时某些东西引起了我的注意。可能是他抬着手臂的方式,因为有人说他在罗马遇袭时失去了右臂。这时他在两个男人身后,我的视线被他们的身体挡住了。他在穿黄色裙子的女人旁边出现了,但片刻间又消失了。他留了胡子,我只看到他的侧脸,所以依然不敢肯定。我最后一次听到他的消息,是说他离开罗马,去保卫曼图亚和一个像他一样聪明的艺术赞助者。对他来说,威尼斯肯定是居大不易的。但我有一种理性之外的直觉,肯定那人就是他。他背对着我,和另一个男人朝头发上有星星的女人走过去。当然,他会喜欢她的。她会让他想起某个人。而在那本花名册里面,肯定会有关于她的条目,记载着她的机智与聪慧。

我回到桥上。虽然小姐有着老鹰的眼睛,她的视线却可能被一排雕像挡住。

我看了最后一眼,但再也见不到他了。

不可能是他。命运不会让我们重逢。

[1]Santi Giovanni e Paolo,威尼斯最著名的教堂之一,始建于1246年。按意大利文的Giovanni 即英文的John,Paolo即英文的Paul,现分别通译为乔万尼和保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