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3/3页)

在罗马的时候——当时财源滚滚,我们家是一个机智而风趣的地方,人们即使最终没能和小姐上床,也乐于在这里度过一个晚上——我们经常笑得眼泪直流。罗马虽然腐败和虚伪,但它吸引着那些聪明的、野心勃勃的男人:有能够用言语哄骗女人上床或者用毒箭般致命的讽刺作品让敌人身败名裂的作家,也有能够将空白的天花板变成天堂的景象、画上比任何婊子都美丽的、从云层中冉冉而出的圣母像的画家。当我和他们在一起时,倒并不觉得有多么兴奋,虽然他们中多数人已经死了,而我们还活着,我还是很怀念过去那段时光。

“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想起从前了。”

“你还是不喜欢这里吗?”

我摇摇头,但双眼望着别处。

“现在这里的味道没那么臭了。”

“是的。”

“商船进港,我的容貌又恢复了,我们能够重操旧业的。”

“没错。”

“有人认为威尼斯是人间最了不起的城市。”

“我知道,”我说,“我见过这样的人。”

“不,你没见过。你见过那些人吹嘘它,是因为它让他们发财。但他们没有真的懂得它的美丽。”她对着大海望了好一会,在阳光中眯着眼睛。“你知道你的问题是什么,布西诺。在生活中,你太过在意眼前的东西了。”

“因为我是个侏儒,”我暴躁地说,不耐烦得自己都感到意外,“我只有看着眼前的东西,才不会弄湿双脚。”

“啊,又是因为水。”

我耸耸肩。“你不喜欢大肚子的男人。我不喜欢水。”

“是的,但他们的钱包要是和肚子一样大,我很快就能接受。我没法让水消失,布西诺。水就是这座城市。”

“我知道。”

“那么,或许你应该学会换种方式来看待它。”

我摇摇头。

她高兴地将身体向我贴过来。“现在就试试嘛。看看它。那边——你前面。”

我看了。阳光下,一阵风吹过来,在水面激起阵阵波浪。如果我是一个渔夫,看到有人在水面上向我走来,我肯定会放下渔网,随他而去。即使他的教会到头来只出售宽恕给富人和诅咒穷人。

“看过光线和风是如何在水面上移动,让整个水面变得波光粼粼的吗?现在想想这座城市。想想所有那些镶嵌着装饰品和画着壁画的豪宅,或者圣马可教堂伟大的马赛克画。它们都是由上千块彩色玻璃的碎片构成的。你第一次看到它们时当然没有注意到,因为你看到的是整幅图画。

“现在,你再看看水面。眯着眼,眯小一点。看到吗?是一样的,对吧?一片由上百万被阳光照耀的海水碎片构成的水面。它不仅仅是大海而已。想想那些水道,想想那些房子在水里的倒影,平静而完美,就像镜子里的影像。只有风吹过或者船划过时,倒影才会破碎抖动。我不记得第一次看到这种景象是什么时候了——我肯定还是个孩子,因为有时候我还能陪我妈妈或者梅拉格莎一起出去——但我依然记得它带来的震撼。突然之间,威尼斯再也不是固体的了,而是一座由玻璃、水和光的碎片构成的城市。

“我妈妈觉得我的眼睛有毛病,因为我走路的时候总是眯着眼。我试图解释我看到的景象,但她理解不了。她的眼睛总是关注着眼前的东西。她没有时间胡思乱想。有好几年,我以为我是唯一看到这景象的人,仿佛它是我的秘密。后来,我十三岁的时候,开始来月经了,她把我送到修女院学习礼仪和保护我那宝贵的处女膜。突然间,我再也看不到这种景象了。没有水,没有光。我触目所及,只见到石头、砖块和高高的围墙。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总觉得自己是被活埋了。”她停了下来,“我们刚到罗马时,我也有这种感觉。”

我凝望着大海。我们——我和她——聊过各种各样的事情:珍珠的价钱、某个竞争对手的走红或衰落、各种罪行的报应、上帝的审判,也谈过不可思议的事情:像我们两个这样的穷人居然也能致富。如果我生来身材正常,还有一个和我的鸡巴一样大的钱包,那么我很可能会被她的聪慧、她的美貌迷住。但,正如她常对我说的,在某些方面,我不像男人,倒更像女人。

几艘船从穆拉诺岛朝北岸划过来,它们的船身在一片多彩的海洋中溅起深黑色的波浪。当然,她是对的——只要你使劲看,海面本身就是一幅马赛克画,每一块璀璨的碎片都是水和光的混合体。

但这依然不意味着人们不会在其间淹死。“你隔了多久才习惯在罗马的生活?”我忧郁地问。

她笑起来,摇摇头。“在我记忆中,直到钱滚滚流进来的时候我才开始觉得好受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