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2/4页)

我开始明白了,我对妻的爱与我对神的信心有很多相似之处,但我不想夸大其词。信心里是否不该有半点想象?爱里是否不该有半点自私?神知道,我不知道。也许有那么一些些吧,尤其在我对妻的爱里。但两者皆非我所以为的那样。两者都是一大堆的纸房子。

我如何节哀顺变,或者我如何慧剑斩情丝,很重要吗?我如何悼念她,或者我是否悼念她,很重要吗?这些选择,都无法减轻或加重她已逝的痛苦。

已逝的痛苦?我怎么知道她所有的痛苦都已过去了?我从来都不相信——我认为完全不可能——那绝对信靠神的灵魂在咽下最后一口气的霎那,能一跃进入圆满和安息中。这只是眼下拼命想要牢牢抓住信仰的痴心妄想罢了。妻是一个巾帼女杰,灵魂如剑,一把端直雪亮、千锤百炼之剑。但她绝不是一个完美的圣徒,而是一个有罪的女人,嫁给一个有罪的男人。我们是神的两个病人,还没有被彻底医治。我知道,不只眼泪需被擦干,罪污也尚需被洗净,那时,这把剑才会锻造得更明更亮。

但是,神啊,你轻点,轻点。你一月接一月,一周复一周地折磨她那卧在轮椅上的身子。她可是一直披着这一副病体残躯呵!难道你还嫌不够么?

可怕的是,一位纯然良善的神竟让这种惨事发生,其可怕程度几乎不亚于一个宇宙施虐暴君,我们越相信神鞭伤是为医治,就越怀疑求神高抬贵手刀下留情能否行得通。一个残暴之徒可能被人收买——可能厌倦了他的作恶生涯——可能偶尔也会良心发现,就像酗酒之徒偶尔也会戒戒酒一样。但想想看,如果你遇见的是一个完全出于好意帮你的外科医生呢?他越宅心仁厚,越有责任感,开刀时就越难留情。如果他答应了你的哀求,如果他在手术结束前就住手,那么你先前的疼痛岂不是白受了?然而,是否应该相信这般残酷的磨难对我们真有必要?好吧,你自己选择。磨难总在发生。如果这些磨难没有必要,那么,要么神不存在,要么神非良善。如果真有一位良善之神,那么,这些磨难是必须的。因为,若磨难没有必要,即使一个稍有恻隐之心的生灵也不可能让人经受磨难或允许磨难存在。

非此即彼。我们必须选择。

有人说:“我不怕神,因为我知道祂是良善的。”他们何出此言?难道他们没看过牙医么?

那可是难以忍受的事啊!接下来,你或许会很冲动地说一句:“不管有多苦,有多糟,只要能替她受,让我来担当吧!”可惜,因为没有下任何赌注,你根本不知道这场赌局有多严重,除非突然间真有这种可能了,我们才会发现自己到底有几分当真。不过,这种可能发生过吗?

经上告诉我们,这种可能在那“唯一的一位”身上发生过。我发现自己现在能够重新信靠了。祂替我们成就了一切可成就之事。祂这样回应我们的冲动之语:“你无能力担当,也无胆量担当;而我有这个能力,也有这个胆量。”

相当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是今天一大早发生的。原因很多,并非完全神秘使然。我的心情是好几个月来最轻松的。首先,我自忖体力已经从彻底的疲乏中恢复过来了。昨天一整天,我虽然劳碌奔忙但精力充沛,晚上,睡得也比以前香。而且,经过十多天的阴霾,以及闷热潮湿的气息后,阳光普照大地,微风拂面而来。也就是此刻——我对妻的思念最淡,对她的记忆却最深!这是我始料未及的。实际上,这是一种比记忆更加深邃的东西。一种瞬间的、来不及回应的印象。但说它是一次相遇又太过了。然而,的确,是有某种意味,让我情不自禁用这样的字眼,似乎愁怀一释除,障隔就挪开了。

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我这些?若换了另外一个人在同样处境下,我误解他该是多容易呵!我可能会说:“他现在走出来了。他终于忘掉他妻子了。”而真相却是:“他比从前更怀念她了,因为他慢慢有了平常心。”

这才是事实。而我相信自己能够明白个中三昧。当你泪眼模糊时,什么也看不清;当你拼命想要得到渴求的东西,通常一无所得,即使得到了,也不会是最好的部分。“现在,让我们好好谈一谈!”的命令只会让大家更默然不语;“我今晚非得好好睡一觉不可”的刻意只会导致数小时未眠。渴得半死的人将美酒佳酿狂饮一通,实在是暴殄天物;同理,当我们怀念已逝的亲人时,不正是过分的不舍才导致那森森的“铁幕”,并让我们觉得眼前一片茫茫的虚无?“求问心切的人”就是得不到。或许是不能得到。

这样看来,或许求问神也是如此。我逐渐意识到,那门不再是紧紧闭着,重重栓着的。不正是我自己的抓狂才导致门在我面前怦然关上吗?当你的心灵深处只剩下了呼求之声时,神无法搭救你,就像落水的人,狂抓一通,别人怎么帮他?可能正是你自己反反复复的嘶声喊叫,让你听不见你想听见的声音。

另一方面,有道是“叩门的,就给他开门”。但是否叩门就得像疯子一般又撞又踢的?还有一句“凡有的,还要加给他”。别忘了,你得有接受的容量,否则,神再全能,也没法给你。也许你自己的血气暂时破坏了这能力。

因为,在属灵经历中,什么样的误解都可能发生。很久以前,在我们还未结婚时,有一整个上午,妻一边做事,一边有灵异之感,隐隐觉得神(姑且这么说)就在“她身边”,召唤她的注意。当然,由于她不是一个十全十美的圣徒,自然以为就像通常有的情况,圣灵提醒她某些未忏悔的罪或某些未尽到的本分。最终,她顺服下来——我知道人多么善于搪塞——面对祂。但没想到,神给她的话却是“我要赐福给你”。她马上变得喜乐起来。

我想我开始体会到为何悲恸之情犹如悬空之感了。许多习惯性的冲力受挫。我终日所思、所感、所行,全以妻为目标。现在目标消失了,而我还是习惯性地把箭搭在弦上,随后忆起,不得不放下箭来,那么多路都让我想起妻,我踏上其中一条,但前面却横着不可逾越的关隘。曾经条条是通衢大道,现在却穷途末路。

一个好妻子是将多重角色集于一身的。对我而言,妻无所不是。她是我的女儿兼母亲,我的学生兼老师,我的臣民兼君王。而且常常千变万化,还是我忠实的同志,朋友,旅伴,战友,以及我的女主人。但同时,又不亚于我的任何男性朋友之于我的价值,甚至更甚。如果我俩从未陷入爱河,也会常常聚在一起,难免招惹一些流言。因此,一次我曾夸她颇有男性美德。但她马上针锋相对,问我是否愿意听到别人夸我有女性美德?这反问真是一针见血。亲爱的,然而,你的确有点亚马逊女子(Amazon)彭忒西勒娅及卡米拉等巾帼女杰的特质。而且,你也很高兴自己有这样的特质,我也很高兴。而我能欣赏你的这种特质。你也很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