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随心所欲

镐木夫人是个处世不惊的女人。她从浴缸的肥皂泡沫里“唰”地站起来。

眼睛眨也不眨地瞪着俊辅说:

“想进来您就进来吧。”

不留任何羞耻影子的裸体,把眼前的老人看得连路旁的石头都不如。濡湿的Rx房对周围毫无知觉地闪着光。随年龄丰满起来的肉体,那美在一刹那间夺去了俊辅的眼睛,不一会儿,形势逆转,俊辅觉得是自己受到了无言的侮辱,他连再正眼瞧一下的勇气也没有了。裸露的女人十分平静,倒是面对裸体的老人羞愧地红了脸。一瞬间,老作家像是明白了悠一痛苦的性质。

“到底我连复仇的力量也没有了哇。我再也没有复仇的力量了”

俊辅在这令人眩目的对峙后,默默地关上了浴室的门。悠一本来就不进来。他熄了灯,一个人在狭小的更衣室里,闭上眼,眼前出现明亮的幻觉.明亮的水声点缀了幻觉。站着觉得果,可回到悠一那儿去又觉得难为情,他嘴里嘟嘟嚷嚷唠叨着不平蹲下来了。夫人很久都没有出浴室的意思。

不久传来出浴缸的水声。一片回声。门被“哐啷”地拉开,湿碌碌的手去开更衣室的电灯。像狗一样蹲着的俊辅忽地站起来,夫人见了一点也不吃惊,只说了声:

“还在这里哪。”

镐木夫人穿上贴身汗衫,俊辅像一个下人似的服侍着她。

两人回到屋里时,青年还在老实地面对窗子站着抽烟。一边眺望着窗外。他回过头说:

“先生已经洗完了吗?”

“恩!是啊。”夫人接过去回答。

“可是真快呀。”

“你,请吧。”夫人有气无力地说,“我们到那边屋去。”

悠一轮换着去浴室了,夫人催促着俊辅去信孝等着的俊辅的屋子。走廊上俊辅说:

“对悠一君没有必要冷淡吧?”

“反正是一丘之貉嘛。”

这个孩子气的猜疑,让俊辅的心开朗起来。幸好她没注意到俊辅救了悠一……伯爵等着俊辅,一个人没事,用扑克牌算命。看到夫人进来,他像平常一样无感觉地说:

“嘿,来啦。”

于是三人打了一会儿扑克。一点不起劲。洗完澡的悠一回来了。年轻人的皮肤格外的美,脸颊像少年般燃烧着。他朝夫人憨厚地笑了一下,那天真的微笑引得夫人的嘴角不由自主也松下来。她催丈夫站起来。

“下一个洗澡的是你了。还是我们去那边屋子睡吧。桔先生和阿悠在这里。”

也许信孝也看到这个宣言里的坚定口气,他什么也没争双方互道了晚安。夫人走了两三步又回来,温柔地和悠一握握手,像是很后悔刚才那冷淡似的。她觉得今晚斥退青年,惩罚已够充分了。就这样,结果俊辅一个人抽中了最为难得的头彩:他一’个人没有洗澡。

俊辅和悠一各自熄了床头灯。

“刚才,真谢谢你了。“.

多少带有点诙谐的调子,悠一在黑暗中说。俊辅满足地翻了个身。忽然,这把老骨头里,青年时代友情的记忆、高中宿舍生活的回忆苏醒过来。当时俊辅还写过抒情诗呢!除了写抒情诗以外,当时的他没有该被人攻击的过失。

在黑暗中听到他苍老的声音带着咏叹的韵味,是很自然的。

“阿悠啊,我已经没有复仇的力量了。只有你才能对那女人复仇。”

黑暗中传来充满朝气的声音,这样回答:

“可那人一下子就冷淡下来了嘛。”

“不要紧。看你那眼神里公然背叛了那冷淡呀。反而是个好机会。你孩子气地胡乱解释一下,你一撒娇,她会比以前对你更痴情的。你这样说。那老头一开始介绍我和你认识,真地咱俩好上了,他又吃醋吃得不得了。洗澡间那件事也不过是那老头吃醋的关系呀。就这么说。这样的话能讲得过去。”

“我就这么说。”

那声音听起来很顺耳,傻辅觉得昨天猛一见到时自尊自大的悠一,又回到了过去顺从的悠一。他乘势追问:

“知道最近恭子的事吗?”

“不知道。”

“懒虫。你可真是老要叫人操心的主啊。恭子迅速找了个新的恋人哪。见了谁,她都说,老早就忘了阿悠了。为了和这个男人在一起,—听说还想和她丈夫分手呢。”

俊铺为了等对方反应,故意闭了口。反应是确实的。美青年的自尊心让箭深深地刺伤了,流血了。

不一会儿,悠一嘟嘟哝哝说出年轻人们言不由哀的话。

“蛮好嘛,那就让她幸福吧。”

同时,这个忠于自己的青年决不会想不起来,在鞋店里与恭子见面时,对自己立下的勇敢誓言:

“好吧!我一定要让这个女人不幸!”

反论的骑士后悔自己松懈了自己为那女人不幸而献身的任务。另一个危惧参半的迷信,悠一很快让女人冷下来的事实使他不得不怀疑自己讨厌女人的秘密是不是被人看破了呢?

俊辅听到悠一口气里带有某种冷冰冰的情绪,他放心了。他又毫不在意地往下说:“可我看起来,她呀,那不过只是表现出忘不了你的焦躁而已。我有几个理由相信。怎么样,回东京后给恭子打个电话,决不会发生坏你心情的结果。”

悠;没有回答。俊辅觉得,他只要一回东京肯定会马上给恭子打电话的。

两人不做声了。悠一装睡着。俊辅不知怎样来表现现在这种满足的心情才好,他又翻了个身。老骨头嘎吱嘎吱,弹簧床也嘎吱嘎吱。房里有暖气,冷热正好,这世上真是不缺什么了。俊辅有时怀着严肃的心情时,会想到那曾经考虑过“向悠一跳明自己的爱”的念头是多么疯狂叼。两人之间不是不再需要什么了吗?

有人来敲门。敲了两三下,俊辅大声问:

“谁阿?”

“镐木。”

“请吧。”

俊辅、悠一都打开了床头灯。穿白衬衫深咖啡裤子的信孝进来了。他多少故意带点快活的口气说:

“打扰你们休息了,我香烟盒忘了。”

傻辅半坐起身,指示房间的电灯开关,信孝打开了好。灯光照亮了所谓抽象房屋的构造:没有装饰品的一室里,两张床,床头柜、镜台、两三把椅子、桌子、台子,衣柜。信孝踏着魔术师般故弄玄虚的步于穿过房间。在桌子上拿起那耽稻的烟盒,打开盒盖看看,又走到镜子前,扒开下眼皮,看看眼睛里有没有充血。

“啊,真对不起,实在不好意思,请休息吧。”

于是,他关了灯出去了。

“那香烟盒刚才在桌子上吗?”

俊辅问……

“呀,我没注意到。”悠一说。

从京都回来的悠一,每当想起恭子,心里就不痈快,焦躁不已。顺着俊辅所推断的步骤,这个自信十足的育年打了电话。问恭子什么时候方便出来,对方支支吾吾,悠一要挂电话了,对方才慌慌张张说了约会的地点和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