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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家人会知道。”巴索雷米说。

“不管他们怎么说,家人从来不知道那种事。”玛莉塔打开翠克西·史东的卷宗,“他们以为他们的孩子凌晨两点在外面还能在做什么?”

巴索雷米在想一辆车在路边翻倒,急救员聚集在摔出挡风玻璃的尸体旁。他想象急救专家拉开他女儿衬衫的袖子,看到她的静脉血管上的瘀伤和注射毒品的针眼。他想知道那些急救员看着霍莉在七月最热的夜晚,穿着长袖衬衫,他们是否也会问,这个女孩的父母看到她穿成这样离开家时,他们在想什么。

回答是:我们没有想。我们不让自己去想,因为我们不想知道。

巴索雷米清了清嗓子:“史东夫妇以为他们的女儿去一个有家长监护的朋友家过夜。”玛莉塔撕开一包黄色的顽皮吸管糖。“好极了,”她把糖粉倒进嘴巴里,“所以翠克西已经说了一次谎。”

虽然家长不想承认,但上学不是一个学生坐在一张狭窄的桌子前,能学到点什么,而是周围发生了什么事。在下课铃响之后的五分钟,是你会发现谁家当晚几点要开派对的时间;是你要去和从俄亥俄州来的可爱男孩同上法语课前,向你朋友借恰当颜色的唇蜜的时间;是别人都会注意到你,假装你比任何名流更受人瞩目的时间。

翠克西发现,一旦所有的社交都像做了外科手术般从她的在校时间剔除,她根本不太关心学业的部分。上英语课,她盯着课本上的字,直到那些字像锅里的爆米花那样跳出来。她不时会听到刻薄的诟病:她拿她的头发怎么了?只有一次有人敢真的跟她讲话。那是体育课玩室内足球的时候。一个她这队的女孩在老师叫暂停后,上前跟她说话。“真的被强奸的人,”她轻声说,“不会来这里玩足球。”

一天中最令翠克西害怕的是午餐。自助餐厅里,大部分学生像阿米巴变形虫一样分裂成不同组。有爱表演的、爱滑板的和尖子生;有性感七人组——一群女孩订下不成文的时尚规则,例如哪个月你应该穿短裤去学校,或者平底人字拖已经过时;咖啡上瘾者整个早上都和他们的朋友们闲坐着喝爪哇咖啡,直到职业技术班的校车来接他们去上美发造型和幼儿保育课。翠克西以前属于的桌子——那里坐着学校里出风头的学生,是丽芙儿、摩斯和一小群无忧无虑的冰球校队队员的地盘,他们假装不知道别人都在看他们,说他们好假。事实上那些嫉妒他们的孩子回家之后都希望自己的朋友圈可以那么酷。

翠克西拿了薯条和巧克力牛奶,那是她考砸了或痛经时的安慰午餐。然后她站在餐厅中央,想找个地方坐。因为和杰森分手了,她之前就坐到了别的地方。丽芙儿一向和她行动一致。可今天,她看到丽芙儿坐在老桌子。一句话从嘈杂声中冒出来:“她可不敢。”

翠克西拿她的塑料餐盘当盾牌。她终于走向聚在暖气旁的“暖气婊子”。她们穿着白色短裤加裤袜,有开底盘加高的I-Rocs车的男朋友;或者十五岁就怀孕,然后带着胎儿的B超片子去学校炫耀。

其中一个看起来好像已经怀胎九个月了,她对翠克西微笑,这突如其来的善意,令她差点绊了一跤。“还有位置。”女孩说,她把背包拿下桌子,给翠克西坐。

很多贝瑟尔高中的学生取笑“暖气婊子”,可翠克西从来不。她觉得她们太可怜了,不该嘲弄她们。她们看似对她们的人生脱轨满不在乎——倒不是说真的没有人愿意过她们这样的生活,但依旧,这种生活的确挺糟糕。翠克西觉得她们穿裸着大肚子的T恤,还以自己怀孕为荣,只是为了显摆,或者以这种方式来掩饰悲哀。毕竟,如果你表现得好像真的很想要某样其实并不想要的东西,所有人,包括自己,可能也就相信了。

翠克西知道这种感觉。

“我请唐娜做埃尔维斯的教母。”一个女孩说。

“埃尔维斯?”另一个回答,“你之前说给他取的名字里带‘飞’。”

“本来是,可是我想,万一他生下来就有恐高症呢?那他会很难过。”

翠克西把一根薯条浸到一小摊番茄酱里。它看起来很稀,像血。她不知道自己已经有多少个小时没有讲话了。如果你永远不用你的声带,它会干掉吗?不说话还有其他选择吗?

“翠克西。”

她抬头看到丽芙儿滑进她对面的位置。翠克西无法遏制地松一口气——既然丽芙儿过来找她,那她就没法再生丽芙儿的气了,不是吗?“哦上帝,好高兴见到你。”翠克西说。她想开个玩笑,叫丽芙儿别当她是怪物,可想不出任何一句。

“我应该打电话给你,”丽芙儿说,“可我被禁足了,禁到我四十岁。”

翠克西点头。丽芙儿肯坐在这里就已经够好了,真的。

“那……你没事吧?对吗?”

“嗯。”翠克西说。她试着回想她爸爸那天早上说的:如果你努力想你没事,你就会开始相信。

“你的头发……”

翠克西用手摸了摸头,紧张地微笑:“很疯狂,不是吗?”

丽芙儿向前倾身,不安地改变坐姿。“听着,你做的……呃,成功了。无疑你赢回杰森了。”

“你在说什么?”

“你想报复他甩了你,你办到了。可是翠克西……给人家一个教训是一回事……害他被捕是另一回事。你不觉得你现在可以喊停了吗?”

“你以为……”翠克西的头皮绷紧,“你以为那件事是我编出来的?”

“翠克西,大家都知道你想再钓他。想强奸某个自己就乐意的人很困难。”

“是你想出那个计划的!你说我应该惹他嫉妒!可是我从来没想到……我没有……”翠克西的声音细得像铁丝,颤抖着,“他强奸了我。”

一个阴影落到桌上,是摩斯。丽芙儿仰头看他,耸耸肩。“我试过了,没用。”她说。

他把丽芙儿从座位上拉起来:“走吧。”

翠克西也站了起来:“我们从幼儿园就是朋友了。你怎么可以相信他而不相信我?”

丽芙儿的目光变了,她还没开口,摩斯就伸出一只手揽她的肩膀,把她勾到他那里。所以,翠克西想,就这样了。

“头发漂亮,婊子大兵。”摩斯在他们走开时说。

餐厅里突然很安静,连餐厅的服务员都在看戏。翠克西坐回她的位置,努力不去注意每个人盯着她的目光。她曾当过一个叫乔西的一岁小孩的保姆,他们喜欢玩一种游戏:乔西用双手遮住脸,然后她逗他说:“乔西在哪里?”她希望现在也能像那么简单:只要闭上眼睛,就会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