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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克西在想自己是否会像爸爸那样,永远不回家了。当不是用手指在地图上游走,而是真的横越它时,这个世界究竟有多大?一条染发剂流下她的脖子,她在它流到衣领之前用手指抹掉了它。头发染出来的颜色像机油那么黑。她一瞬间假装自己在流血。如果她的心像别人怀疑的那么黑,她也不会惊讶。

丹尼尔把车停在玩具店大开的窗户前,看着丽芙儿把几张钞票和硬币找给一个老妇人。丽芙儿的头发编成辫子,她穿着两件长袖上衣,一层套在另一层上面,好像她料定无论怎么穿都会冷。透过玻璃的光线下她的影子,丹尼尔几乎觉得她是翠克西。

丹尼尔不可能坐在屋里等警察找到翠克西,让他们来问情况。巴索雷米一走,丹尼尔就侦察了下,确定警车没有偷偷地停在街角。丹尼尔开始思考,有什么翠克西的事是警察不知道的。她可能去哪里,信任谁。

目前,只有少数几个可能符合的人选。

客人离开了玩具店,丽芙儿注意到了他。“嘿,史东先生。”她挥挥手说。

她擦着紫色的指甲油,和翠克西今天早上的一样。一定是上一次丽芙儿来他们家时,她们一起涂的。他感到难以呼吸,他好想看到翠克西的紫色指甲。

丽芙儿越过他的肩膀看:“翠克西跟你在一起吗?”

丹尼尔想摇头,但这种想法又消失了。他看着可能比他还了解女儿的女孩,虽然这么承认令他很难过。“丽芙儿,”他说,“可以打扰你一下吗?”

就一个老家伙而言,丹尼尔·史东相当迷人。丽芙儿甚至那样对翠克西说过一两次,这话把翠克西吓坏了,因为他是她敬爱的爸爸。但撇开身份不谈,史东先生总是令丽芙儿着迷。她认识翠克西这么多年来,从没见过他发脾气。她们把卸甲水洒到史东太太房间的梳妆台时,他没发脾气;翠克西的数学考试不及格时,他没发脾气;甚至她们偷带香烟进翠克西家的车库被逮到时,他也没发脾气。他个性平静得几乎违反了人性,像类似电影《超完美娇妻》里的某种超完美爸爸,不会被激怒。就丽芙儿自己的妈妈来说,丽芙儿有一次发现妈妈把家里所有的餐盘往后院的篱笆上丢,因为她得知她正在交往的家伙劈腿了。丽芙儿和妈妈会彼此叫骂。事实上,妈妈简直以身作则教她说脏话。

翠克西是从丽芙儿那里学到骂脏话的。丽芙儿甚至想诱惑翠克西做出讨厌的事,纯粹为了激怒史东先生,可是一次也没有成功过。他好像深藏不露的歌剧演员,你会爱上他的悲剧情节:他看起来漂亮,但同时,你知道那只是表面。

今天有点儿不对劲。史东先生无法专心,即使在问丽芙儿问题时,他的眼睛还在四下张望。她一辈子嫉妒的亲切父亲代表人物,现在看起来心神不宁。如果丽芙儿和史东不熟的话,她会以为站在对面的人根本不是他本人。

“我最后一次跟翠克西讲话是在昨天晚上,”丽芙儿倾身越过玩具店的玻璃柜台说,“我大约十点打电话给她,跟她谈葬礼的事。”

“她有没有告诉你,在那之后她想去哪里?”

“翠克西最近不想出门。”说得好像她爸爸不知道那种情况一样。

“丽芙儿,这真的很重要,你要跟我说实话。”

“史东先生,”她说,“我干吗骗你?”

一个没有说出的答案盘旋在他们之间:因为你骗过。他们两个都想到在强奸夜之后她对警察说了什么。他们都知道嫉妒会像潮水涨潮,冲掉潦草地在回忆的岸上写下的诺言。

史东先生做了个深呼吸。“如果她打电话给你……请你告诉她,我在努力找她……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好吗?”

“她遇上麻烦了吗?”丽芙儿问,可翠克西的爸爸已经走出玩具店。

丽芙儿目送他的背影。她不在乎他认为她是个差劲的朋友。事实上,相反,因为上次她伤害了翠克西,这次她做了她该做的事。

丽芙儿把钥匙插进收银台里,打开抽屉。三个小时前,她偷走了那里的二十元钞票给翠克西。三个小时了,丽芙儿想,她该死的应该已经处于领先优势了。

出去找翠克西了,马上回来。纸条上那么写。

劳拉上楼走向翠克西的房间,好像她觉得一定是搞错了,好像她可能一开门就发现翠克西在那里,正在和代数方程搏斗,一边用耳机听iPod,沉默地随着音乐的节拍点头。当然,她不在那里,小小的卧室宛如翻天覆地,一片混乱。她在想是翠克西还是警察弄的。

丹尼尔在电话里告诉她,这个案件现在被当作凶杀案在侦查。杰森的死不是意外,而翠克西逃走了。

有好多东西要收拾,劳拉不知道要从哪里开始。她的手颤抖着整理女儿留下的东西,像一个考古学家仔细检查手工艺品,试着拼凑出那个用过这些东西的年轻女孩。橡胶丝球和颜色鲜艳的画图铅笔,这些是她了解的翠克西。其他的东西她无法理解:CD上令劳拉的下巴掉下来的歌词、形状像骷髅头的纯银戒指、藏在化妆粉饼里的安全套。或许她和翠克西还有些相同:当劳拉变成一个她几乎认不出来的女人时,女儿显然也是。

她坐到翠克西的床上,拿起电话听筒。有多少次劳拉打断翠克西和杰森的电话聊天,警告翠克西她该道晚安睡觉了?翠克西总是央求,再五分钟。

那些夜晚,她给翠克西的那些时间,加起来可以让杰森多活一天吗?她现在花五分钟,可以让她更正已经做错了的事情吗?

劳拉打了三次电话才打到对的警察局,巴索雷米警官来听电话时,丹尼尔走进了房间:“你在干吗?”

“打电话给警察。”她说。

他疾跨两步,夺走她手里的听筒,挂断电话:“不要。”

“丹尼尔……”

“劳拉,我知道她为什么逃走。我十八岁的时候被控谋杀,我也选择了逃走。”

他的坦白令劳拉顿时脑中一片空白。怎么可能跟一个男人在一起生活了十五年,让他进入你的身体,怀上他的孩子,而不知道关于他的那么重大的事。

他坐到翠克西的桌上:“那时我还在阿拉斯加。被害者是我最好的朋友,肯恩。”

“是……是不是你杀了他?”

丹尼尔迟疑:“不是他们认为的那样。”

劳拉看着他。她想着翠克西,天知道她现在在哪里为了她没有犯的罪逃亡。“如果你没有杀他……那你为什么……”

“因为肯恩还是死了。”

从丹尼尔的眼中,劳拉突然看到了令人惊讶的东西:一千条鲑鱼从喉咙到尾巴切开流出的血,蓝色的有裂缝的厚厚的冰让脚底隐隐作痛,一只乌鸦坐在屋顶上……从丹尼尔的眼中,她明白了一些她以前不愿意承认的事:可能正因为如此,他比她更了解他们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