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第2/4页)

柴田读着道子的信,激动得肤色几乎变白。我吸了一两口卷烟后把它插进火盆里,接着又取出新的吸了一两口就插进火盆,反复插进好几根。

柴田看出了我焦虑的表情。

“是男女关系吧。”我问道。

“我也这么想,女人难以启齿的,一般都是失去贞操之类的事吧。”

“生理上的缺陷?”

“嗯,也有可能。”

“血统或遗传上的不良问题?”

“嗯,也有可能。”

“不可外扬的家丑?大人的或子女的丑事?”

“嗯,也有可能是家丑。”

“不过我想不可能是这种事。”

“道子不会上男人的当的,她很稳重,虽然还年轻。”

“也许她已不在寺院了?”

“可能还在,犹疑不决地彷徨着。”

柴田望着远处又自言自语地说:

“上回她说要来的,那时让她来了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只怪错过机会。”

“不过——”

“所以才让这秃子摇头晃脑地溜掉了。”——

那是10月中旬左右道子寄来的信,信里说她要从歧阜出逃,给她寄些车钱去,这没问题,不过道子说要和邻居的女孩一起来,这使我不痛快。我对这女孩产生一种格外的道义责任感。两人一起来到东京,只留下道子而把她甩掉,我不忍心这样做,那女孩子说想到咖啡店工作,万一她在城市有个三长两短,我哪能不管呢。她还有父母亲,女儿离家出走他们也不会坐视不管的。不管怎样都是我的包袱,道子一个人来不会被发现的,但和她一起就会受拖累,说不定也会被带回歧阜。我真想道子一个人来的,这样可以使道子的感情专一地置于一处,我就能径直地接受它,不受外人的干扰。同时我也担心她一人出外旅行,一个女孩子情绪亢奋不稳定时,长时间独坐夜行列车去旅行,实在令人担心,所以我要亲自到歧阜去接她。她可能来不及带换洗衣服出走的,不给她捎点衣服去怪可怜的——由于这种情况,所以我不同意她和邻居女孩一起来。前些天把我的想法告诉柴田时,他却说:

“什么大不了的事,一个女人我能对付了的。”

如今我也觉得不该尽说些漂亮的空话,应该接受她来就好了。

柴田安慰我:

“看看我们周围,学生谈恋爱顺利的,十人中可以说难得有一人。而你顺利得反倒让人吃惊。一般随时随地都会遇到挫折的。”

虽说如此,但我为何也要加入到这失败的行列中去呢。

“怎么办?”

“我现在就去歧阜。”

“就这么办。”

“什么也没准备,借给我一些钢笔铅笔,还有信封信纸和包袱皮之类的,还有道子的相片。”

“毛巾和牙刷呢?”

“路上买,你身上带着钱吗?我只有一点,也许随时要用的,到今里君那里也许能借到,不过估计锁门了,而且没时间绕道去找他了。”

“我身上没有,到停车场的途中可以去找朋友借点。”

“也许是马后炮,不过还是给寺院发个电报。”

我们匆忙地离开了旅馆。初冬的晚风冷飕飕的,柴田拉开斗篷的袖子,用它披在我的肩膀,他这种热情的举止多少让我有点难为情,我们同披一件头篷走着,情绪多少稳定些了,也不气急了。

“不会是报纸登的那些离家出逃的一员?”

我突然想起后问道。

“什么,什么样的出逃?”

那是前天晚报上登的消息,标题是“未曾有过的大出逃,歧阜市男女学生共十二名集体出逃”。六名男中学生带着六名女生出逃了,又是发生在歧阜,让我有点受惊。不过没有详细报道这事,因为当时发生刺杀原敬总理大臣的消息占满了整版的报纸,而且是出逃事件发生后两三天才登的,六名女学生中最年轻的是二年级15岁的,叫美代子,连姓的念法也和道子相近,不会是报纸误刊吧?

现在总觉得和道子的那封信有点关系,不过道子是16岁,不是女学生,不大可能和那些农村中学生之流大闹集体出逃这类事的,而且这事件是四五天前发生的,道子昨晚还在歧阜——不过也许她抱有只要能离开歧阜的想法说不定也参加了这一轰动一时的逃亡队伍?后来被抓回歧阜了?最后歧阜也呆不下了,养父母家也呆不下了,再次离家出走了?难道真是这样吗?我没有力气打消这种杂念了。

来到驹达邮局门前,柴田动作麻利地拿掉斗篷摁住我的肩膀说:

“这件斗篷你就穿着去吧。”

“道子要出走留住她。”电报上只写了这几个字,没有写明发信人名字,因为让道子离家出走的是我,通知她要出走留住她的也是我。

柴田替我去借钱回来了,但没借到,朋友不在家。我们坐上电车,车上遇到学校同学,柴田马上对他说:

“喂,借点钱给我,要去旅行用的。”

但是这位同学身上也没带钱。

我戴着校帽,总觉得有些担心,在歧阜也许会做出干不光彩的事。借柴田的呢帽试戴了一下,肥肥大大的把耳朵都盖住了,只好带我的校服帽了。

“渡濑那小子带着道子去看鸬鹚捕鱼的那天夜晚,也许调戏了道子。”

“不会的,如果真发生那种事,道子就不会那么详细地介绍当晚的经过。”

不过我听了这话后,好像这位叫渡濑的法学系学生,他那苍凉的皮肤触到我的肌肤似的,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连和尚也不知会干出什么事来呢!”

经他这么一说,眼前仿佛出现他的养父,像个院政时代的那种彪形大汉的僧兵,叉开两腿站立在我面前。

“是不是道子的生身父亲写信告诉她了?当时是知道了的!”

“我也觉得有可能。”我答道。此时心里浮现出一位孤苦的勤杂工,他在北国的一所小学校里。难道是那个男人?那个男人的家庭蒙上一层阴影了?

在东京车站的候车室,我匆忙地给今里君写了封信,向他借点钱,并告诉他我托柴田君去取。

我向车窗外探了探头,似乎很有自信地说道:“道子如果没有失身,怎么也要把她接来东京,万一失身了就设法让她能回到老家和父母身边。”

“是的,就这么办吧。”

列车开动了,柴田伸过手来,我紧握了他的手。

在东京车站时,总觉得道子在这里;乘上车后,又觉得道子也在车上。

在新桥、品川的明亮站台上的妇女,我都-一寻找,看得眼睛直疼。

一辆错开的上行列车向前奔驶,透过它的黄色车窗,车厢的人影拖着灰色的尾巴一闪而过。我想我要随时做好准备换成对面的列车,因为有可能道子坐在对面的列车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