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第3/4页)

把裙衣和帽子扔到行李架上,同时也随时准备着立即取下衣帽飞出车外,我不时地望着行李架,有可能道子正好站在某一个月台上呢。

那个女孩像是道子,的确是她。不,那是不可能的,一面想着一面呆呆地看着前面五六个座位上的女人,望着她的秀发和倩影。

坐在对面的学生搭讪过来,他在东京准备了大学预科入学考试后正返回四国,看到行李架上的那顶大学帽子,似乎对我尊敬起来。

刚才低着头坐着的那位束发妇女直起了身子,露出白白的酥胸,刚才在给婴儿喂奶,看起来比道子大10岁。

我把身子蜷缩在斗篷里,在坐位上仰面入睡了。

哪些是可能发生的,哪些是不可能发生的,分不清界限了,脑海里充满了幻觉——

白色墙壁,方形的狭窄的拘留室,苍白的道子和她的男人靠在墙上,暗淡的灯火,养父母报案后被抓到的他们两人——

为寻找道子,我到处浪迹,波涛的声音,散发酱油味的台桌,旅途中和疲惫不堪的道子邂逅——

痛哭失身的道子,我和道子过着柏拉图式的非夫妻关系的生活——

啊,警笛声,被我乘坐的列车轧死的,抱着她的男人的道子——

北国的皑皑白雪。饱经沧桑、回到父母身边的道子,跪在草席垫上,我在他们面前低下了头——

“虽然她和你有过誓言,但是这女人是我的。”“不,懂得如何去爱她的,只有我。”但是道子却袒护这个男人,扬起双眉,高声笑我。

我想起少年时代读过的那些说书故事和冒险小说,在里面出现的创造形形色色奇迹的隐身术啦,神通力啦,还有那奇妙的魔力——

“呀”地一声呐喊,我顿时化为烟雾飞向天空,然后在那个正在搂抱道子的男人面前一下子现出身来——

我一声断喝,便使那个男人直挺挺地动弹不得,或者昏昏欲睡,或者遭雷劈打。

总而言之,不过——我紧闭双目,右手摁住额头,使精力凝聚在额头上,虔诚祈祷,使我的心愿越过遥远的天空,传到道子的心里,这能实现吗?真难以置信,但是为什么难以置信,坏在不去相信,只要坚信不渝,就能变为现实。

然而,人的精神之力如此脆弱,一事无成。这样一想,我的心绪也就平静下来,仿佛把自己置于渺茫的远方,心情陷入虚无缥缈的境地,逐渐困倦起来。

我又一次取出道子的信来念,放回袖口里时,腰间的钱包掉下来了。我无心挪动身子,对面的那位学生替我捡起来了,我木然地接了过来,斗篷的下摆开了,滑落到地板上,又是那位学生拾起来给我披上,好像是理所当然似的,萌生出一种撒娇的心态。他几次给我捡起来,我都没有表示谢意,是一种完全把自己托付给他的依赖心情,我身体软弱到对别人的好意无动于衷,却能心安理得的地步。

这位学生一刻不眠地守候我,我于是对他说:“我要在歧阜下,到站叫醒我。”

有时醒过来时,只看到空荡荡的站台上提着灯火走动的站务员,我蓦地站起来向窗外寻找道子。

在丰桥车站醒来时正是早上8点了。我觉察不到昨晚感情的骚动和今朝有什么联系,似乎连自己有手有脚也忘了似的变得麻木不仁,成了癖性似的一一扫视车站上走动的人们。

歧阜站到了。哎呀,停车场一派盛况,站台上的大柱都用红白两色的布裹着,天桥的上下道口也装饰着红色与白色的彩带,像一条项链似的。不会是为了迎接我这位情绪昂然的人的到来!也不会是因道子逃离这座城市所致吧。不管怎样,我有一种异常新鲜的兴奋感。

我快步走向候车室,急忙地浏览了一下报纸,人们向我投来异样的目光。到底是地方报刊,都是关于出逃的消息,男生队伍和女生队伍分别出逃,并约好地点碰面。六名女生后来在横浜被捕,六名男生好像跑到北海道去了,不过所有各报刊登的都是二年级15岁的美代子的姓名。

出了候车室,停车场的人口处立着一座拱门,望上去白匾额上写着“庆贺升级”四字,用小豆似的红字写的。

“升级?哪所学校升级了?是靠近道子住的那所寺院后面的农校吗?”

“道子的男人是这所农校的学生?城里在庆贺这所学校吗?”

然而雨水冷冰冰地扑打着这座城市,这座矮小的城市显得一片死气沉沉。

我冒雨来到一间红墙旅店。它坐落在停车场前面。

“嗳哟,是您呀!欢迎光临。”一位女佣人飞快地走来拉我进去。

“嘿,欢迎,欢迎。”她发出欢快的声音,从后面轻轻推我,一只脚踮起,一只脚直往前跑似的把我引到走廊里面。后面跟来两三位女佣人的轻轻脚步声。

我一时发愣了,不出声地随她们摆布。我跟她们不熟,9月时住过一晚,10月来这里吃过一次午餐,几乎没有和她们交谈过,更没给过钱,没有理由受到热情招待,她们哪儿来这股亲热劲呢,我真是受宠若惊。

“请在这里稍候,有一间好房间,马上去收拾一下。”

我站在那里发呆,尽是些怪事,真是莫名其妙。

正好,柴田寄来的电报汇款也刚到。

“快点去收拾一下一号房间——是吗?可以住了?”听到最初的那位女佣人在跟另一位女佣人说话。

透过小庭园,从一号房间可以俯视停车场前的广场。

我透过庭院的树枝,向停车场的进口处张望。生怕道子进了车站里。

我跟佣人说马上开饭,可是差不多12点才送来。

刚吃进一口鸡蛋羹就感到恶心得要吐,我吓了一跳,虽然感到很饿,可什么也咽不下去。伺候我的不是刚才的那位女佣人。

“哪所学校升级了?”

“学校?”

“不是立了座拱门吗?在那里。”

“是停车场啊,在庆贺歧阜车站升级。”

“原来是这样,哼,我是位学生,老以为升级的就是学校。”

“是嘛。”

“听说发生一起大规模的出逃事件。”

“是吗?”

“你不知道吗?报纸都大登特登了,在歧阜发生的。”

“哎哟,有这样的事!我从来都不看报的。”

“你没听说过XX街的住在寺院的小女孩离家出走之事吗?”

“一点都不知道,叫什么寺院呢?”

“叫澄愿寺。”

“我不知道,可我们老板是一所女校的老师,等他回来问一下。”

“不必了,替我叫辆车吧。”

“是,先生。”

我老感到要吐似的,于是勒紧衣裙的带子,这样更不好受,只好又松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