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第2/6页)

我看到区办公室里那些黑洞洞的窗户还不觉得怎么样,因为巴雷尔豪斯的话使我心里有了底;可我万万没有想到,我走进区办公室后,在黑暗中高喊塔普兄弟的时候,竟无人应声。我走到他的寝室,可是他不在;我于是穿过漆黑的过道走进我的办公室,筋疲力尽地倒在办公椅里。一切事物都好像从我身边悄悄溜走,而我却找不到迅速有力的办法吸引住它们,控制住它们。我思索着:区委员会里我可以给谁打个电话,问一问有关克利夫顿的消息,可是此路又不通。因为如果我选中的这个人认为我是由于憎恨我自己的种族而要求调动工作的,那只会使事情复杂化。肯定有人会讨厌我回来,因此最好的办法是和大伙儿一起见面,不让他们中间任何人有机会挑动反对我的情绪。最好我能和我所信任的塔普兄弟谈一谈。他来了就能使我了解目前的处境,说不定还能告诉我克利夫顿到底出了什么事。

可是塔普兄弟没有来。我出去买了一罐咖啡回来。一晚上我都在翻阅区里的各种记录。到凌晨三点他还没有回来,我就到他房间里去看了一看,里面空空的,连床也没有了。我想,只剩下我孤身一个人了。肯定发生了许多事,可是没人告诉我;看来这些事不仅把会员的积极性扼杀了,而且根据记录来看,也把他们成批成批地赶跑了。巴雷尔豪斯说组织已经停止了战斗,这是我所找到的能解释塔普离开的唯一理由。当然,除非是他和克利夫顿或者别的一位领导人有了意见分歧。我回到办公桌边上的时候发现他送给我的道格拉斯像已经不见了。我摸了摸口袋,那段脚镣还在,至少我没忘了把那个带来。我把记录堆在一边:这些记录根本说明不了为什么情况变成这样了。我拿起电话听筒,拨了克利夫顿的号码,只听到铃声不停地响着。最后我只得挂上电话,在椅子里睡着了。战略会议之前,无事可做。回到区里就像是回到了一座死亡的城市。

我醒来时,看见过道里站着一大批会员,不禁有点惊讶。既然我从委员会那儿得不到如何行动的指示,我就组织他们一组一组地分头去找克利夫顿兄弟。没有人能给我任何确实消息。克利夫顿兄弟在失踪前一直正常地在区里露面。他没跟委员会成员争吵过,一直很得人心。也从没跟“规劝者”拉斯发生过冲突——虽然在过去一周里拉斯日益活跃。至于会员减少和影响削弱的问题,那是因为提出了一个新纲领,要求我们放弃过去的一套鼓动群众的办法。使我惊异的是,重点竟然从地方性的问题转到范围属于全国或全世界的问题,这样一来,大家就感到在目前哈莱姆区的利益并不占首要地位了。我真不知道怎样理解这一点,因为市南区并没有改变纲领啊。克利夫顿不再被提起。我现在无论打算做什么都首先要看委员会是如何解释这一切的,我越来越烦躁不安地等待那个战略会议。

这种会议一般是在一点钟左右开,而我们总是早就接到通知。可是到了十一点半我还没有收到通知,不禁有些焦急。到十二点,一种不安的孤独感攫住了我。肯定有事情在酝酿,可是什么事呢?怎么酝酿的?为什么?最后我只得打电话给总部,可是找不到一个领导人。我琢磨着是怎么回事;接着我打电话找其他区的领导,也是同样找不到。于是我肯定会议正在进行。可是为什么不让我参加?难道他们调查了雷斯特拉姆的指控,而且决定那是真实的?看来我去市南区以后,会员人数确实减少了。难道是跟那个女人有关?不管怎样,目前不是不让我参加会议的时候;区里的情况太紧急了。我急忙赶到总部去。

我到了那儿,会议正在进行,这果然给我料到了。预先他们就给守门的留了话:会议不准任何人干扰。显然,他们不是因为把我忘了才没有通知我。我怒冲冲地离开楼房。好吧,我想,如果他们真的决定要叫我,那他们得花些时间找找我。首先,原先就不该调动我的工作,现在把我派回来收拾残局,他们理应尽快帮助我。我可不愿意再在市南区东跑西转;如果他们不跟哈莱姆区委商量就下达什么纲领,那我是不能接受的。我这时想到,别的事可以搁一搁,得先买双鞋子,于是我就朝第五大道走去。

天气炎热,不过人行道上仍然熙熙攘攘,中午时分人们回去上班总带着几分勉强。我紧贴人行道沿走,这样可以少磕头碰脑的,尤其可以避免和那些嘁嘁喳喳、身穿夏装的妇女相撞,同时也不必为了经常变换行走速度而烦恼。最后,我走进了一家鞋店,虽然店里散发出皮革气,却很凉爽,我心里稍稍觉得宽慰些。

当我回到了酷暑里以后,因为穿了双新凉鞋,脚上感到很松快。我回忆起童年时代刚脱掉冬鞋、换上夏天的帆布轻便鞋时的那股高兴劲,也想起只要一换鞋,不久就有一场邻里竞走赛;比赛时我穿上轻便鞋时那种轻快、敏捷和飘飘然的感受又浮上了心头。好了,我想,你刚经历的也是场竞走比赛,你还是回到区办公室去,说不定他们会叫你的。于是我急急忙忙地走着,一张张阳光直晒的脸迎面拥来,我在他们中间走着,步伐轻快整齐。为了躲开四十二街上的人群,我到了四十三街就转弯,可是就在这儿,情况开始突变,到了白热化的程度。

一辆放着一排排亮晶晶的桃子和梨子的手推货车停在人行道边。摊主红光满面,鼻子像个小球,一双眼睛像意大利人的那样乌黑闪亮,头上撑了顶白橙两色相间的大阳伞;他从阳伞底下会心地朝我瞟了一眼;然后他的目光往街对面楼房边聚集着的一群人扫去。怎么回事?我想。于是我穿过街道,走过那些背向着我的人群。我听到一个怪声怪气、向人讨好的声音,正在油嘴滑舌地招徕顾客,可是什么字眼我听不清楚。我刚要往前走,忽然看见这个半大小子。他身材瘦长,皮肤棕黑,我一看就认出是克利夫顿的一个好朋友。他正在聚精会神地向街对面另一头望去,原来越过许多汽车的顶部可以看见沿街那一头对面有家邮局,一个高个子警察正在从那儿走过来。也许这孩子会知道一些消息,我思忖着;这时他眼光转了过来看到了我,不知所措地停在那儿不动了。

“喂,你!”我喊道,就在这时他忽然转向人群打了个唿哨,我不知道他是要我照样吹呢,还是在跟别人打暗号。我猛一转头,看见他往楼房墙根边踏上一步,那儿放着一只纸板箱,他把箱上的帆布背带往肩上一甩,再一次朝那警察望去,却依然不理睬我。我心里纳闷,就走进人群往前面挤。在我脚头平放着一块方纸板,上面一样东西在疯狂地动着。原来是一样玩具,我向围观人群的着迷的眼神扫了一眼后,又往下看去,这下可看清楚了。我从未见过这种东西:一只咧嘴大笑的娃娃,用橙黑两色的皱纹纸做成,头和脚是马粪纸剪成的小圆盘。不知道用什么方法使它上上下下地活动,动的时候关节活络,双肩摇动,如痴如狂;那种舞踏跳起来使身体跟那面具一般的黑脸完全脱了节。这不是我看到过的那种跳娃娃玩具,但是这又是什么呢?我思索着,一面看那纸娃娃乱跳乱动,好像一个在公众面前跳下流舞的人那样肆无忌惮,毫不在乎,仿佛从它自己的动作中能得到一种反常的乐趣。在人群的格格笑声中我听得见皱纹纸的窸窸窣窣声,同时那方才听到的,从嘴角里挤出来的声音继续在招徕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