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第4/9页)

店铺,还有副食店,此刻都是黑沉沉的。孩子们沿着人行道边跑边喊,在大人群里闪进闪出。我走着,一面透过镜片往外看,只见各种形状消失、流动又混合,不禁感到愕然。赖因哈特眼中的世界难道就是这个样子的?对所有那些戴墨镜的青年说来也是这样?“因为我们仿佛在从墨黑的镜片后面往外看,可是后来——可是后来——”以下的歌词我就记不清了。

她手提购物袋,小心翼翼地挪动着脚步。我还以为她在自言自语呢,不料她碰了下我的胳膊。

“嗨,对不起,孩子,今儿晚上你好像故意冷落我,见面都不认人了。最后那数字是多少?”

“数字?什么数字?”

“你算懂我的意思了,”她的话音高了起来,同时双手搁在臀部,两眼望着前面。“我是说今天最后的数字。你是不是那个卖彩票的赖因?”

“卖彩票的赖因?”

“是啊,彩票掮客赖因哈特。你还想唬谁?”

“可是,太太,那不是我的名字,”我说话时尽量把字音咬准,一面从她身边走开。“你搞错了。”

她的嘴张得大大的。“你不是?啊呀,你怎么这样像他?”她话音里流露出明显的怀疑。“嗯,这真有些怪,我还是早点回家;如果我的梦没错,我还得去找那个浑蛋。我这儿还等着那笔钱。”

“我希望你中彩,”我瞪大眼睛,想看清楚她的模样,“我还希望他把钱付清。”

“谢谢,孩子,他会付清的。我现在看出来了,你不是赖因哈特,对不起,耽搁了你。”

“没什么,”我说。

“如果我早看看你的鞋,我就不会——”

“为什么?”

“因为大家都知道卖彩票的赖因穿的是方头鞋。”

我望着她蹒跚离去,一摇一摆地活像一艘“古老的以色列人之舟”30。怪不得人人都认识他,我想,你做那种骗人的买卖,你就得四处活动。这时我才注意到自己脚上穿了一双黑白双色皮鞋,打克利夫顿被害后我一直没注意穿的什么鞋。

一辆警车开到人行道旁,缓缓与我齐行。那警察还没张口,我就知道他要说什么。

“是你老兄啊,赖因哈特?”那个没开车的警察说,他是白人。我可以看到他帽子上的盾徽闪闪发亮,可是看不清号码。

“长官,这次你认错了,”我说。

“该死的你说什么;你在耍什么把戏?你故意不认人?”

“你弄错了,”我说。“我不是赖因哈特。”

车停了,手电筒的光射到我戴绿镜片的眼睛上。他向街上啐了口唾沫。“哼,到了早晨你是啊,”他说。“你还是把我们那一份送到老地方。你他妈的不想想你是谁?”车子加速后开走了,他却还在车里嚷。

我还没转过身来,忽见一群人从街角的弹子房里跑出来。一个人手里握了支自动步枪。

“老爹,那几个狗娘养的想对你怎么样?”这个人说。

“没什么,他们认错了人。”

“他们把你当作谁?”

我朝他们瞟了几眼——他们是伙犯罪分子还是一些被那惨剧鼓动得激昂万分的普通人?

“一个叫赖因哈特的人。”

“赖因哈特——嗨,你们都听见了吧?”那个持枪的人哼着鼻子说。“赖因哈特!那些家伙肯定是瞎了眼了。你不是赖因哈特,这不是明摆着的嘛。”

“可是他确实像赖因,”另一个人说,他两手插在裤兜里,眼睛盯着我。

“见鬼,他是像。”

“别见鬼了,伙计,赖因哈特在晚上这个时候出来坐的是凯迪拉克牌的豪华轿车。你们在说些什么?见鬼!”

“听我说,老弟,”持枪的人说,“别被人牵着鼻子走,想学赖因哈特那号人。你要学他你得嘴甜心狠,天不怕地不怕,什么事都干得出。可是如果那帮小子再找你麻烦,告诉我们一声就行。绝不能让他们像过去那样随便抬手动脚。”

“当然啰。”

“赖因哈特,”他又说了声。“不就是那只狗吗?”

他们转身回弹子房去,边走边争论不休,我急急忙忙离开这一地段。这一阵子我把汉布罗忘了,我没向西走,反而向东走了。我想把眼镜摘下,可是后来改变了主意。拉斯的人可能还在四处游荡。

此刻四周安静了一些。没有人对我特别注意,只是街上人来人往,川流不息,走动时都附上一层神秘的绿色。我寻思:可能我终于走出了赖因哈特的活动范围;我试着把他和别的人或事联系起来思考。他一直在这儿活动,可是我的目光却始终投向别处。他走来走去,人缘挺好,我却视而不见,还是克利夫顿惨剧(也许是拉斯?)才使我有机会知道这样一个人。在事物表面之下究竟隐藏了什么?如果一副墨镜,一顶白草帽就能一下子藏起我的真面目,那么谁究竟是谁呢?

一股外国香水味在我身后的人行道上袅袅袭来,我意识到有一个女人在我后面跟着。

“老爹,我一直在等你招呼我,”一个声音说道。“我等了你好久了。”

那声音略带沙哑,却悦耳动听,仿佛含有说不尽的惺忪睡意。

“没听到我吗,老爹?”她说。我刚要回头,只听到:“不,老爹,别往后看;说不定我那老头子还在死命盯着我。就走在我旁边,让我告诉你在哪儿见面。我发誓,我以为你绝对不会来的。今儿晚上你能来看我吗?”

她已经紧挨着我身边走,冷不防我感到有一只手在摸我的上衣口袋。

“行了,老爹,可别咒我了,我给了你了;你现在愿意见我了吧?”

我蓦地停步,一把抓住她的手朝她瞪眼,甚至从绿镜片里望去,她也像个异国女郎,原先她笑嘻嘻地瞅着我,这时突然收起了笑容。“赖因哈特,老爹,怎么回事?”

又来了,我想。我紧紧攥住她的手。

“小姐,我不是赖因哈特,”我说。“今儿晚上我还是头一次真心诚意地抱歉。”

“可是乖乖,老爹——赖因哈特!你不是要把你的小宝贝甩了吧——老爹,我干了些什么?”

她抓住我的胳膊,我们在人行道中央面对着面。突然间她尖叫了起来:“喔喔喔……你真的不是!可是我还想把他的钱交给你!滚,你这个傻瓜。滚开!”

我往后退。她的脸气歪了,跺着高跟鞋直叫。我听到身后有人说,“嗨,怎么了?”在一阵奔跑的脚步声中,我撒腿就跑,拐过街角后才逐渐甩掉她的尖叫声。可爱的姑娘,我想,那个可爱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