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我失魂落魄地过了一天。我简直无法相信亨利来拜访我却没进门就离开了!在伦敦的时候,他对我那么好;前几天相遇的时候,他对我也那么坦率,那么深信不疑。我不愿意相信,但这是我亲眼所见呀。我不止一次为此泪眼婆娑,但泪水不能改变事实。

到周五的时候,我吃惊地意识到我跟昆廷·加兰而不是亨利一起度过了很多时光,尽管我心里一直固执地把亨利当作朋友,而只把加兰先生看作熟人。事实是,亨利是明显地缺席,显然是决定不跟我做朋友了,同时,正如里弗索普太太坦言的,如果我想增加我的财富和扩展我的人际关系网,就嫁给像加兰先生这样的人吧!如果我决定留下来的话。

但这种生活,这种不停参加晚宴、舞会和纸牌聚会的时髦生活,看起来并不是我所喜欢的生活。尽管我过着这种生活,但我知道有那么一天我会毫不犹豫地去过另一种生活。存在即合理,可我讨厌这种戴着面具的生活,总要去猜测面具之下的面孔。我没有奥芮莉亚的眼界,我仍旧想按照自己的方式,安定下来。

加兰先生是那个能让我按照自己的方式生活的人吗?我怎么会问自己这个问题?我想是因为他在我身边。他英俊、专心、聪明,是个凡事都让人敬佩的男人。显然他正在追求我,就算我再天真,也能看出这一点。我被他奉承得都想写信给玛德琳和普里希拉了,想跟她们分享这件事。但是我不能这么做。我给她们的父亲写了信,兑现我的诺言,让他知道我很安全,生活得不错。我固执地期望整个寻宝游戏即将在这里、在两个星期之内终结,然后我就自由了,我就可以跟任何我想联系的人联系了。此外,虽然我知道女孩们喜欢这些小道消息,我的心却不得在意这些。

加兰先生与过去一样:冷静、优雅,完美。其他方面也没什么变化。或许这就是男女之间交往的魅力所在。当我们一起乘车的时候,我注意到他修长的身躯随着车厢的震动而精密地摆动,那种流畅感使人觉得他能在整个世界游刃自如。当我们在哈德斯宅邸的会客厅里礼貌地交谈时,我注意到光线映在他那光滑的、金色的腮须上。当他为我扶着门或者递给我酒杯时,我注意到他那雪白、整洁的手套以及他那柔和的袖子。

到底是他的什么特质激起了我对他的兴趣?仅仅因为他的英俊——我没这么肤浅吧?尽管我在离开哈特威利庄园之前没见过什么优雅男士。里弗索普太太批评他迟钝,而我觉得他聪明、亲切,有他陪着参加社交活动,让我觉得更有融入之感,更加深了我的错觉,让我觉得没人在议论我进入社交圈的神秘途径,让我感觉我在朋友们中间。他没有对我那粗暴的女主人表示责难,也没有对我那寒酸的出身和神秘的背景表示质疑。他从来没对那两次舞会发表评论,从没让我感觉自己跟他不相配或者多余。我逐渐摆脱了对他的拘谨,至少和他在一起时感到快活了一些。

我没有被人求爱的经历。在我们私人谈话时,他会给我讲他在伯克郡的房地产、他的马、他的很多投资。我意识到他相信他讲的这些事情会让我对他更有好感。而我想知道他是否觉得麻烦,当他开始如此受欢迎的时候。我不确定这会引发什么样的结果,但我至少感到轻松了一些。我在巴斯的生活没我原先设想的那么难过。

在里弗索普太太的一次冗长的纸牌聚会上,我反复思索着这些事。我们坐在会客厅里,傍晚充足的光线柔和地照进落满灰尘的室内。客人是加兰先生、前任桨手皮尔庞特先生、巴斯戒酒协会的曼弗斯太太和格拉迪斯先生,他是一位狂热的竞选者,热衷于打压下层阶级受教育的权利,他认为教育会让那些人腐败和无法无天。

谈话相当离奇。我则让自己的思绪漫游到灯轴上。它在微尘旁边舞蹈。到礼拜三,我就能读到奥芮莉亚的那封信了。我已经对里弗索普太太古怪的着装习惯了。我最初的印象是,她选择客人的目的是为了最大限度地折磨他们,这个印象被她自己确证无疑了。

我抬起视线的时候,发现加兰先生正在注视我。他微笑着,仿佛理解我刚才的走神。曼弗斯太太正在解释建设公共图书馆的重要性:工人们累了一天,喜欢到酒馆酗酒以放松自己,图书馆则给他们提供了另一个可以放松的地方。

格拉迪斯先生迅速回应说,“那个阶层的人”不会被说服应该远离酒鬼的生活的,他们只会把图书馆烧掉。

曼弗斯太太几乎要落泪了。里弗索普太太咯咯笑着没说话,皮尔庞特先生则毫不掩饰地打断了这个谈话,讲起他怎么划船冲入激流的故事:

“那是1803年,在泰晤士河上,靠近亨利镇的地方,我获得了最伟大的胜利……”

就在这个有趣的节骨眼上,安布罗斯敲门进来了。

“抱歉,太太,”她用惯常的自信态度对她的女主人说道,“雪诺小姐,我能跟你说几句话吗?”

我很吃惊。“哦!当然可以!抱歉,女士们,先生们,我希望没破坏你们的游戏。”

我小心地把牌面朝下放下,其实我根本不必那么做,因为我从没赢过。加兰先生精于此道,他几乎赢了每一手牌。里弗索普太太常常指出这一点。他说他一旦玩起来就不会输,她则回嘴说她当然知道这一点。

我和安布罗斯一起走到门厅里。

“雪诺小姐,我很抱歉打断了您的游戏,有位先生在外面等着见您。”

我的呼吸停止了。“亨利?”

安布罗斯看了看那张名片,然后递给了我。“是的,亨利·米德。这么说,您认识他。里弗索普太太会很高兴您邀请他进来坐。小姐。”

我能想象得出,如果把可怜的毫无戒心的亨利领进毒蛇的巢里,里弗索普太太得多开心。但我想单独见他。“谢谢你,安布罗斯。我不会耽搁多久的,我去外面见他。”

“很好。雪诺小姐。”

我跑了起来,飞快地从长长的门厅里跑了出去,这次一定要在亨利消失之前抓住他。

我很高兴自己穿着漂亮的翠绿色裙子,虽然里弗索普太太对它嗤之以鼻。不要高兴过头了,我严厉地对自己说,他也许只是礼节性地拜访,会让你失望的。我一刻也不相信那种想法!

我必须镇定,我告诉自己。我扭开笨重的门,出现在玄关里。一辆奶油色的二头四轮轻型马车在街对面等着,亨利跳了出来。他那修长的腿和黑色的眼睛啊!他跑过街道,让我惊愕的是,他抓住我的胳膊,紧盯着我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