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第2/4页)

但是他的同伴们却没有心思同他聊天。他们围在炉火边,心不在焉地应付了一两句就又默不出声了。他们好像是走在烧红的煤块上一样。他们看着门,想离开这里。犹大站了起来,到门口站着。他讨厌看到这帮胆小鬼吓得丧魂落魄的样子。他们跑得多快,从约旦河一直逃到耶路撒冷,瞧他们那狼狈相,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他们鬼鬼祟祟地躲进这家偏僻的酒店,像兔子一般竖起了耳朵,全身发抖,准备随时逃走……去你们的,勇敢的加利利人!他对自己说。谢谢你,以色列的上帝,你没有把我按照他们的形象塑造。我是生在沙漠中的,我是贝都因花岗石制造的,不是加利利的土壤制造的。你们人人都讨好奉承他,满口咒语和亲吻,而现在——“腿儿啊,可别叫我失望!”——你们只想救自己的命。但是我——野蛮人、恶鬼、亡命徒——我不会抛弃他。我要等在这里,一直等到他从约旦沙漠回来,看看他有什么要说的;然后再作决定。我不在乎自己的生命,只有一件事情令我痛苦不安,那就是以色列的受难。

他听见酒店里有人在低声争论,就回过身来。

“我说我们该回到加利利去,那边安全。”彼得说。“别忘记我们的湖,弟兄们!”他叹道。他看到了他那绿色的船在蓝色的水面上漂浮,他的心就发胀了。他看到了小石子,夹竹桃,满载着鱼的网。他的眼睛里满含泪水。“咱们走吧,小伙子们,”他说道,“来吧,咱们走吧!”

“我们答应他在这家酒店里等他,”雅各说道,“我们要信守诺言才对。”

“我们可以安排一下,”彼得建议道,“叫古利奈人告诉他,要是他来了——”

“不好,不好!”安德烈反对说。“我们怎么能够把他丢在这个狂野的城市里?我们要在这里等他。”

“我说,我们应该回到加利利去。”彼得顽固地又说。

约翰抓住别人的手和肩膀。“弟兄们,”他哀求他们说,“想想施洗者最后的话。他在刽子手的刀下举起了胳臂叫道,‘拿撒勒的耶稣,离开沙漠,我要走了。请你回到人间来吧,来吧,不要抛弃世界!’这话有深刻的意义,朋友们。如果我说了亵渎的话,请上帝原谅,但是……”

他的心跳停止了。安德烈抓住了他的手。

“说吧,约翰,你有什么可怕的预感不敢说出来?”

“但是如果我们的老师是……”他结结巴巴说。

“是什么?”

约翰的声音很轻,说不出声来,充满了恐惧。“……弥赛亚。”

他们都哆嗦起来。弥赛亚!他们跟他在一起已经这么久了,可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个念头!开头,他们把他当做一个好人,一个把爱带到世上来的圣徒;后来又把他当做一个先知,不像以前的先知那样狂野,而是愉快的和顺的。他在把天国带到人间,换句话说,他是把正义和舒适满意的生活方式带到人间来。他叫以色列古老的上帝“父亲”,他一开口这么叫,于是严厉固执的耶和华变得和颜悦色起来,人人都成了他的孩子……但是如今,约翰嘴里说出来的是什么话呀——弥赛亚!换句话说,是大卫的剑,以色列的万能之主,战争!而他们这些门徒是他的第一批追随者,他们是他宝座周围的王公大臣!就像上帝在天上有天使和大天使围着他一样,他们这些门徒们就是人间的王公大臣!他们的眼睛晶晶发亮。

“我收回刚才的话,小伙子们。”彼得叫道,脸上通红。“我永远不会离开他!”

“我也不会!”

“我也不会!”

“我也不会!”

犹大生气地吐了一口唾沫,拳头砸在门上。“你们这些该死的保镖!”他向他们叫道。“在你们认为他体弱多病的时候,你们就恨不得立刻离开他。如今看到了荣耀富贵,你们就说‘我永远不会离开他!’总有一天你们每个人都会抛弃他——请记住我的话——只有我一个人不会背叛他。古利奈的西门,给我做证人吧!”

酒店主一直在听着他们说,在下垂的胡须遮盖下暗暗窃笑。他的眼光与犹大的眼光接触了一下。“真是,看他们这帮人。他们竟要拯救世界!”

但是他的鼻子闻到了炉子里飘出来的糊味。“糟糕,羊头烤糊了!”他喊道,一步跳到院子里。

这边迷惑不解的同伴们面面相觑。

“难怪施洗者刚看到他简直目瞪口呆了。”彼得拍拍脑袋说。

有人一提头,他们的想法就越来越多了。

“你们看到他受洗的时候头上飞过的鸽子吗?”

“那不是鸽子,那是闪电。”

“不,不是闪电,那是鸽子,它还在咕咕叫呢。”

“它不是在咕咕叫,它是在说话。我亲耳听到它说的:‘圣徒,圣徒,圣徒!’”

“那是圣灵!”彼得说,他的眼睛里充满了黄金的翅膀。“圣灵从天上下了凡,我们都变成了石头,你们记得吗?当时我想向前走一步,走得近一些,但是我的脚麻木了——我动不了!我想喊叫,但是嘴唇张不开,风静止不动了;芦苇、河流、人们、鸟儿——什么都吓得变成了石头。施洗者的手是唯一在动的东西;慢慢地,慢慢地,它在施洗。”

“我什么也没有看见,我什么也没有听见,”犹大生气道,“你们的眼睛和耳朵都喝醉了。”

“你没有看见,红胡子,是因为你不想看。”彼得斥责他说。

“而你这位干草胡子王爷所以看见是因为你想要看见。你有看到圣灵的欲望,你这才看到了圣灵。现在,你又让这些傻瓜也跟着这么想。这一切后果你是要负责任的。”

雅各到此刻为止一边在咬指甲,一边静静听着没有说话。这时他憋不住了。“等一等,小伙子们,”他说道,“你们可别像火药似的爆炸。来吧,让我们平心静气地来讨论一下这件事,你们真地相信施洗者在脑袋被砍掉以前说的这些话吗?我觉得这不可能。首先,我们中间有谁在那里亲耳听见他说这话了?再有,即使他心里这么想,也不会说出来的,因为他如果知道国王听到这话,就会派出间谍去探听这个沙漠里的耶稣究竟是谁,然后就会把他逮来砍头。我的父亲爱说一句口头禅:二加二等于四,这件事再明显不过了。所以,我们别让自己头涨脑热了。”

但是彼得生了气。“我的意见是,二加二等于十四,去他妈的。让我们的头脑和逻辑说它们要说的话吧。安德烈,给我们一些酒喝。为了目光清楚,我们先得把头脑灌醉。”

这时有个身材高大、双颊深陷其貌不扬的人冲进了酒店,他赤着脚,身上只裹着一块白布,颈上挂着一串驱邪的护身符。他把手放在胸口打了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