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她的童年即将结束

在教堂里造水

作为一个非同寻常的先知,艾米莱·派兹托索能让自己的目光接触到的东西变质。你敢打这个赌,只要他对一桶鲜奶瞟上一眼,鲜奶即刻就会变成酸奶油或酸奶。但那也许是一种天赋,因为尽管他的目光酸溜溜的,却能捕捉到一些异常美妙的东西。没有几个人敢说他们亲眼目睹过上帝的亲妈。一般来说,妇人和小女孩比较容易看见圣母,但是艾米莱确信他见到过。她于某日的凌晨来到艾米莱跟前。起先他以为那只是一场梦。当时他正躺在一张窄床上,他不敢掐自己一把,以免显得对站在一旁的圣母失敬。不用说,那是一张单人床,在一张双人床上见到圣母确实有失体统。艾米莱当时睡得正香,他醒了过来,而她就在眼前——神圣的童贞马利亚就站在他旁边。这不是梦,尽管他知道,他一直都在做梦。

教民俯伏在他周围,路面上古老的鹅卵石磨破了他们的膝头。艾米莱被吊在一个十字架上,鲜血从他的两个眼眶里往外流。他挖出自己的双眼奉献给他的主。

人们用单调悲哀的声音唱颂他的名字。他宣布他很快会给自己施涂油礼30,并让自己重见光明。

追随他的人在增加,人群一直扩散到了小镇的边缘。人们开始把泥巴往脸上和身体上抹,把肮脏添加到肮脏上面,用粘着泥巴和沙砾的粗糙双手蹭破皮肤,恍惚之间一阵安详的悔悟,像行走在泥泞河岸上的羊群,脏兮兮的一群。他准备好了剪刀,要剪掉那些蓬乱、粘着粪污的毛发。

那是个愉快的梦。他裹在睡衣里硬了起来。

长着小女孩和老人头的羔羊跳入他的怀抱,他举起剪刀剪下它们的尾巴扔在地上,它们跳跃着跑开了。他挨个剪完他们,一会儿剪下一根尾巴,过一会儿又剪下一只耳朵和一只皱巴巴的鼻子,再过会儿又剪下一只脚。

剪下来的东西在他脚下堆成了一座吗哪31小山,它们正在变成面包,他大声喊道:“敞开肚子吃吧。”他们吃着形状怪异的面包,仁慈的神父派兹托索放声大笑。他把自己眼睛里流出来的血涂抹在手指上,哭喊道:“在天的父啊,我能看见了。”

四周一片漆黑。他睁开眼,透过窗帘感觉到了第一缕暗淡的晨曦。派兹托索的梦是黑白的,他其实很少做梦。他的窄床凹凸不平,腰部持久的疼痛是简陋睡眠条件的馈赠,在床上他总是骂骂咧咧的。他以一具死尸的热情,用胳膊肘把自己支撑起来,五点了,天堂里新的一天开始了。

就在这一刻,童贞马利亚来到了他的跟前。

那天早晨科斯塔很想去一趟教堂。他不是个信主的人,确信他和派兹托索信奉的不是一个上帝。尽管这样,这个石头砌成的小教堂似乎是他存放思想的地方。外面很冷,但教堂里面更冷。他在前排跪下,膝下是为祈祷者准备的舒适的软垫子。他闭上了眼睛。

对自己有可能会为失去一只手而感谢上苍,他觉得太不可思议了。他怎么会对这样的损失表示感谢呢?但是他觉得自己其实还是蛮走运的。

他闭上眼,一下子就睡着了。

醒来后,他惊讶地发现教堂里挤满了人。这是一个小教堂,即使它的肚皮没被撑破,也塞得差不多了。

讲坛上,艾米莱正在考虑该说点什么好。他的眼睛扫过一排排座位,一群没开化的野蛮人,包括那些好心人,他的牧羊人梦里那些断断续续的图像不由自主地复现在他眼前,污秽的人群现在就在他面前。他想把那个温馨的梦从脑子里赶走,但怎么赶也赶不走。

他本想提一下教堂的供暖问题,但这个明确的议事日程被一个更重要的话题盖过了,要说的话还没组织好,而他现在就得说出来。他抓牢圣坛两侧,身体前倾,吸气时微微踮起脚尖。他知道,他的身份是居高临下的,不知道为什么,在这种姿势下他从来不吸鼻子或者咳嗽。这是他生命中的一个奇迹,好像这一刻他触碰到了更深层的自我。

他的鼻子表现非常好。他看见童贞马利亚的化身静静地站在他床边,听到了她发出的祥和圣乐,感受到了被从平凡提升到庄严所伴随的敬畏感。虽然不是和上帝,但至少是和上帝的使节面对面,对他来说,这和见到上帝本人也所差无几。

他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当这个石头砌成的教堂里回响起他的第一声嗓音时,与会的教徒们都松了口气,好像刚才大家和他一起屏住了呼吸,整座教堂处在窒息状态。现在他开口说话了,呼吸了,融洽的气氛出现了。但随着他包含神机的讯息变得清晰起来,这种融洽倾刻之间就瓦解了。

“今天早晨我得到了童贞马利亚的神示。”

他停了下来,感到有很多双眼睛在注视着他,似乎没有一丝呼吸能够搅动笼罩在教堂里的神圣气氛。他咽了一口唾沫,看见所有的喉结随着他的喉结一起上下翕动。他保持沉默并不是为了达到某种戏剧性的效果,而是不知道自己敢不敢继续往下说。但是既然就这么轻描淡写地说出了他的神示,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没有时间支支吾吾了。他又咽了一口唾沫,接着说道:

“她以一个无头女人的形象出现在我面前。”

他很想扯一下自己的领口,但双手仍然紧紧抓住讲坛两侧的木缘。绵长的一口气。他把丹田之气运到胸腔,好像自己被这股气给拉长了,有了威严。他下巴僵硬,一动不动,他能感觉到自己紧闭的牙关和臼齿上的凹坑。他听到一个细小的声音,是一声呜咽,绷得紧紧的沉默把听众推到了崩溃的边缘。他不知道还能说点什么,但知道他不能就这么停在这里。一阵干咳声,不安的声音。他转过头,整座教堂一动不动。他身体稍稍前倾了一点,一个私密的动作,包含着敬畏与神奇。身上的礼仪服饰投射出神圣的影子和神父神秘的职责。

“她说:‘上帝还想要一个孩子,但这次是个女孩。’她说她不愿意。‘我不会把我的果实丢在人间,让羊群践踏。’”

他额头上一排横向的皱纹暴露出他自身的困惑和混乱,额头中间有个小凹坑,像一口流出皱纹的井。他看见好几排座位上的眉头皱了起来,好像所有人都被一个共同的问题所困扰。

“这个梦说明了什么?”

他的声音轻得如同黑暗中的一丝耳语。一些声音自然而然地附和进来,一场由最微小的叹息组成的合唱,这个问题虽然定义得很清楚,但仍然难以理喻。或许那是一声声啜泣?一声声无辜者的啜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