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源自他裤裆的怪物?

源自他裤裆的怪物?

弗朗西斯卡的绘画具有某种惊人的威力,它让人想说真话。只有患了健忘症的人才能躲过此劫,尽管对于那些自诱导型健忘症患者是否也适用仍有待考证。画中流露出的悲伤让大家脱口讲诉起一件件最最离奇的事情,那些焦黑的洞穴,那些正在死去的屄中包含的失落,唤醒了旁观者内心的失落。

从来没有人看到过弗朗西斯卡绘制她的阴道图画。它们就那么出现了,就像一夜之间贴满大街小巷的小海报,可它们又在为什么做广告呢?

弗朗西斯卡画里的黑镜子拥有骇人的魔力,它们是带有负同情的黑色深井,让旁观者胆战心惊,觉得最糟糕的事情已经发生了,但是更糟糕的还在来这儿的路上。一种极端不安的倾向,像压垮身临高崖者的那种令人目眩的亢奋。一种想往下跳的奇怪愿望,身子却不由自主地退缩一步。还没有一点准备,就已坠入到深深的自我之中。

有那么一个时期,为了破坏别家的水源,女人会把自己淹死在水井里,这是她们在以灾难性的方式对受到的轻慢进行报复,难道这些属于弗朗西斯卡的深井是她投入本地水源的毒药?把自家的水搅浑?

或许这些画最想表现的是这个世界的中心里暴力的本质。镇上的人们饱受这些图画的折磨。和朋友聊天的时候,大家会不时回头看一眼,总觉得有人在监视他们。落在后背上的目光像针一样扎着他们,而且总是扎在脆弱的地方,揭开伤疤,让旧伤口重新裂开。

吉安尼吓坏了。

这不是他的女儿。吉安尼看见她的时候,差点儿吓昏过去。同时,他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他现在看到的女儿与他亡妻向他宣布怀孕时寄给他的明信片上的肖像一模一样。即使这个变成了怪物的女孩曾是他的女儿,这个老太婆现在也已不再是了。难道他的人父身份是源自他的裤裆?毫无疑问。

吉安尼一眼就认出了那些黑眼睛,那是些黑色的屄,他想,一个了不起的阴道眼睛,像黑色圣母马利亚的眼睛。他并不知道这些搅得大家人心惶惶的作品出自他女儿之手。

它们是一个人内心最深沉的悲伤的标识。悲伤是一种极易上瘾的毒药,一旦尝到它的滋味,你就会欲罢不能,你的胃口永远得不到满足,悲伤之杯永不干涸。吉安尼喝得越多,面包就烤得越少。

弗朗西斯卡与外部世界彻底隔绝了。西娃娜试图和她说话,但弗朗西斯卡只是点点头就走开了。

弗朗西斯卡不再和我们真正地生活在一起了。很难说她是否还属于人类。不是说她就不再是人了,但你敢肯定她变成了另一个种类——不是比我们低等,而是比我们高等的种类。

吉安尼对女儿奇特的想象感到困惑,同时也感到一种深深的内疚。他辜负了她。他在思考怎样才能在自己和女儿的眼中赎清自己的罪孽。但他仍然不敢接近她。为什么他在面对女儿的经血时显得如此无能?他觉得自己在与那个根本的背叛同流合污。尽管他有一个巨大无比的肚子,里面却没有一点点仁慈和善良。

母马的蹄子

西娃娜气喘吁吁地往家赶,门洞里那只盯着她看的深色眼睛拽住了她的脚步,她想起了一件已经遗忘的童年往事:与父亲一起坐在长满西红柿的田边,熟透的西红柿在盛夏的阳光下开裂,冒出红色的汁液。

“整个山丘看上去像是在和你一起流血。”父亲的话让她大吃一惊。

两个人陷入了沉默,都有点儿尴尬。父亲离开了,西娃娜捡起一个裂开的西红柿,用嘴吸出里面的汁液。他父亲关于山丘和她一起流血的意象有种诡异的抚慰感。出于好奇,她把手指伸进自己流血的阴户里,尝了尝带点甜味的经血。同时还尝到了一丝腥味,某种最本质的骚动和繁殖力。难道这就是她流血的土地?嘴里的血腥味和西红柿的味道混在了一起。

这件往事让她对父亲多了些尊敬。他虽然话不多,但会以某种特有的方式让你觉得安全可靠。吉安尼呢?他连最基本的责任都没有尽到,在女儿成为女人这件极其简单的事情上,他的无能尤其让西娃娜感到愤慨。面包房把弗朗西斯卡变成了一名孤儿。西娃娜打心底里知道,跟弗朗西斯卡一样,她对“塔兰图拉”的向往源于自己对吉安尼的情感。吉安尼烤面包的手艺和床上功夫都不错,但这是不够的。她告诫自己道:“我不是在和面包匠,而是在和面包房做爱!”

吸引她的因素包括气味、肌肤和因为待在那里而获得的一种目的性。性爱本身让人愉悦,不过她是在利用吉安尼,很高兴能从修复盘子的工作和胶水味里脱出一会儿身来,告诉自己,他并不是她梦想的“鸡巴大王”。不过她越琢磨反而越糊涂:到底谁是施虐者?受虐的又是谁呢?

她知道自己已下定决心。她曾经看到过一匹种马试图上一匹母马,母马的蹄子一次次击中公马的胸脯,制止它的企图。让西娃娜惊讶的是公马的骨头居然没有被踢裂。不过她并不那么在乎那匹公马,开始为母马喝彩叫好。她内心的某个东西被打破了,她的耐心和对吉安尼的柔情蜜意被厌恶稀释了。不清楚她厌恶的是吉安尼还是她自己,也不确定吉安尼对弗朗西斯卡的辜负是否等同于对她的辜负。她喃喃自语道:“结束了。”

她咽了一口唾沫,感觉到肚子对自己所做决定的奇特认可。她眨了眨眼,当意识到自己还站在画着潦草粗糙的图案的门前时,她一下子有点儿目瞪口呆了,觉得自己离开过这里,又回来了。她转身背对门洞里向外张望的黑眼睛,朝面包房走去,她的脚步重新充满自信。回避是没有用的,最好在信心丧失前告知对方。

她在面包房后门口停顿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敲门时,眼前再次出现母马扬蹄猛踢种马胸膛时展现出的生机和活力,她进到了面包房里。

她不确定是什么让她更诧异,是她声音里的冷酷,还是她话中自认为诚实的部分。吉安尼从面粉堆里抬起头来,但没等他开口,甚至还没等他决定摆出什么样的表情,就听西娃娜说道:“吉安尼,你是我见到过的最恶心的人。如果我不得不再闻一次你放的臭屁,我会亲手宰了你。”

说完她就离开了。

科斯塔的暗示

斯泰法诺·科斯塔坐在家中。他面前是一张桌子,上面放着一张纸,还有那只假手。他往那只手里塞了一支灌满墨水的钢笔。

他坐在椅子上,凝视着那只拿钢笔的手。他闭上眼睛,在前额中央那块特殊区域里创造出手的图像。那只手出现了一小会儿,又消失了。他睁开眼,重新凝视着那只石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