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第2/6页)

的话,接过我递给她的黄油面包,就继续和主人谈起话来,可是我注意到她的到来对在场的人产生了不小的影响,本来热闹、欢快的谈话停止了。我低声打听她是什么人,我发现旁人对我的无知大为吃惊;他们告诉我说她曾经“造就”了某某人和某某人。她坐了半个小时,随后站起身来,非常谦和有礼地和她认识的人握手告别,轻盈绰约地侧身走出房去。德里菲尔德把她送到大门口,扶她上了马车。

巴顿·特拉福德太太当时大约五十岁上下;她身材瘦小,眉眼却很开阔;这使她的头部显得太大,与她的整个身体不成比例;她那一头银白色的鬈发留成米洛的维纳斯的发式,她年轻的时候想必十分标致。她素雅地穿着黑丝绸的衣衫,脖子上挂着几条丁当作响的珠子和贝壳项链。据说她早年的婚姻并不美满,但是当时她已经和一位内政部的书记员、著名的史前人类学权威巴顿·特拉福德情投意合地结婚多年。她给人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浑身上下没有骨头;你觉得要是你捏一下她的小腿(当然,出于对女性的尊重以及她脸上的那种文静端庄的神态,我决不至于做出这种行为),你的手指头就会碰在一起。你拿起她的手的时候,你会觉得拿起的好像是一块剔去骨头的鱼片。虽然她眉眼十分开阔,但是她的整个面庞却给人一种变动不定的感觉。在她落座的时候,她似乎身上根本没有脊梁骨,看上去好像一个装满了天鹅羽绒的昂贵的靠垫。

她身上的一切:她的嗓音、她的笑容、她的笑声无不具有一种柔和的味儿;她的浅色的小眼睛柔和得好似花朵;她的举止则柔和得有如夏天的雨水。就是这种不寻常的、妩媚动人的特征使她成为一位很有助益的朋友,也正是这种特征为她赢得了目前的名声。几年前,那个伟大的小说家的去世对各个讲英语的民族是一个极大的震动,而所有的人都知道这位小说家和她之间的友谊。小说家去世后不久,在大家的劝说下,她公开发表了他写给她的大批信件,大家都看了这些信。在这些信的每一页上都可以看出他对她的美貌的倾倒,对她的判断力的重视。他永远都无法充分表达他是多么感谢她的鼓励,她的支持,她的机敏,她的眼光。如果他在这些信件中的某些表达感情的方式,如同有些人所认为的那样会使巴顿·特拉福德先生读起来心绪复杂,那只给作品增添了人情味。可是巴顿·特拉福德先生并没有受到凡夫俗子的偏见的影响(他的不幸,如果那能算作不幸的话,就是历史上很多最伟大的人物泰然忍受的不幸),而且他还放下对奥瑞纳文化时期的火石和新石器时代的斧头的研究,同意撰写一本这位已故小说家的传记,其中他相当明确地表示这位作家的天才之所以能充分发挥,很大部分是由于他妻子的影响。

可是巴顿·特拉福德太太对文学的兴趣和对艺术的热爱并没有因为她出过大力帮助的那个朋友在她的不可忽视的协助下已经成为后世景仰的人物而消失。她勤于读书,几乎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作品会被她所忽略,她总是很快就和任何有前途的年轻作家建立起个人关系。她的名声已经很大,特别在她丈夫写的那本传记出版以后,所以她相信谁都不会对她准备给予的支持犹豫不决,不去接受。巴顿·特拉福德太太交友的天才必然会在适当的时候找到展示的机会。在她读到什么吸引她的作品的时候,同样很有批评眼光的巴顿·特拉福德先生就会给这位作家写一封热情洋溢的信,对他的作品表示赞赏,并邀请他到他们家去吃午饭。午饭后,巴顿·特拉福德先生总不得不回内政部去办公,于是这位作家就给留下来和巴顿·特拉福德太太闲谈。很多人都接到邀请。他们都各有所长,但是这还不够。巴顿·特拉福德太太有一种不凡的眼力,她信任她的这种眼力,这种眼力要她静心等待。

她确实非常谨慎小心,所以在贾斯珀·吉本斯的问题上她差点儿坐失良机。过去的记载告诉我们有些作家可以一夜成名,但是在我们今天这个更为谨慎的时代中却没听说过这种事儿。评论家总要观察一下形势再作决定,而广大读者则因为上当的次数太多了,也不愿意毫无必要地贸然表态。可是就贾斯珀·吉本斯而言,他几乎确确实实是一举成名的。如今他差不多完全被人忘却了,那些曾经赞扬过他的评论家要不是因为在无数报馆的档案中都有他们发表的言论的小心存档的资料,会很愿意收回他们曾经说过的话。在这种情况下,想到当年他的第一本诗集出版时所引起的轰动,简直叫人难以置信。当时最重要的报刊都大篇幅地刊登对他这本诗集的评论,所占的篇幅几乎相当于对职业拳击赛的报道;最有影响的评论家争先恐后地对他表示热切的欢迎。他们把他比作弥尔顿(因为他的无韵诗声调铿锵),比作济慈(因为他那丰富的引起美感的意象),比作雪莱(因为他那空幻飘逸的想象);他被当作一根棍棒去打击那些评论家们已经厌倦的偶像,他们用他的名义噼噼啪啪地抽打丁尼生勋爵的干瘪的屁股,还在罗伯特·布朗宁的秃脑袋上重重地敲上几下。公众像耶利哥的城墙倒塌似的纷纷拜倒。他的诗集一版又一版地总有销路。你在梅费尔的伯爵夫人的小客厅里,在英国从南到北的牧师的起居室里,在格拉斯哥、阿伯丁和贝尔法斯特的很多诚实而有知识的商人的客厅里都可以看到贾斯珀·吉本斯的装帧漂亮的诗集。等人们得知维多利亚女王从忠诚的出版商手里接受了一本特别装帧的吉本斯诗集,并且把一本《高原生活日记抄》回赠他(不是诗人本人,而是出版商)的时候,举国上下对吉本斯就掀起了无边的热情。

所有这一切仿佛都发生在瞬息之间。当初希腊有七个城市声称是荷马的出生之地,都想争到这份殊荣。虽然贾斯珀·吉本斯的出生地大家都知道是沃尔索尔,但是却有比七多一倍数量的评论家声称是自己发现了吉本斯。一些著名的文学评论家二十年来一直在周刊上互相吹捧对方的作品,如今却为此吵得不可开交,彼此在文学协会见面时都不理不睬。上流社会在确认这位诗人方面也一点都不怠慢。守寡的公爵夫人、内阁大臣的夫人以及孀居的主教太太都纷纷邀请他去参加午宴和茶会。据说哈里森·安斯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