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4/9页)

这时,盛装的人群开始高声呼唤:“教皇!教皇!教皇!”人们站在早春那淡金色的霞光中,头顶是石雕的天使,他们不停歇地唱诵着对教皇的祝福之歌。最后,两名红衣枢机主教出来了,他们伸开双臂,开始进行祈福仪式。然后教皇英诺森也出现在阳台上。

教皇已经很老了。他穿着一件闪闪发亮的白色十字褡,上面用金线绣着一个大十字架,羊毛大披肩上也有一个个十字架图案。他头戴一顶白色的无边帽,脚穿一双传统式样的低帮开口红色鞋子,鞋面上同样绣着金色的十字架。他举起双手向人群致意,一只手上戴着教皇专有的圣彼得渔人权戒。

广场上的众人纷纷将手中的鲜花抛向天空,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阳台在日光下闪闪发亮,似乎要和飘落的鲜花一起落向地面。

此时,眼前的种种景象激起罗密欧年少时曾体会过的恐惧,他想起坚信礼上那个红帽子的主教,脸上斑斑点点犹如魔鬼。接着,他又感到一阵欣喜,似乎整个人都飞扬起来,进入到某种极乐的祝福中。罗密欧拍了拍左边那个人的肩膀,示意他触发无线电信号。

在人群一声声“教皇!教皇!”的呼唤中,教皇举起罩着白色袖子的双臂,为众人祈福,赞美基督重生的复活节季,以及向周围墙上的石雕天使致敬。罗密欧轻轻地将枪从外套下面抽出来,两个装扮成修士的手下在他前面跪下,让他看得更清楚。安妮也微微放低身体,这样罗密欧可以把枪架在她的肩膀上。站在他左边的那个人发出无线电信号,引爆了广场对面围墙上已经布好的小圣像。

爆炸声把广场上的喷泉掀了起来,天空中弥漫着粉色的烟云,花朵的芬芳变成了肢体燃烧的焦臭。就在这时,罗密欧举枪瞄准,扣动了扳机。对面围墙传来的爆炸声使迎接教皇的欢呼声也变了,就好像数不清的鸥鸟在不断尖叫。

阳台上,教皇的身体似乎从地面腾起,白色的无边帽飘向空中,随着气流急速地旋转,然后变成沾满鲜血的布片,飘落到人群中。教皇的身体挂在阳台的栏杆上,金色的十字架在风中乱飘,大披肩浸满鲜血。此时,广场上哭声震天,人群陷入极度的恐惧和愤怒之中。

广场上空翻滚着一团团石头粉末,炸裂的天使和圣徒石像的碎片纷纷掉落。整个广场一片死寂,人群被教皇遇刺的景象吓呆了,他们眼睁睁看着他的头被打爆。人们开始惊慌失措,四散奔逃,把试图要封锁出口的瑞士卫队都踩在脚下,艳丽的文艺复兴风格的制服埋没在了被恐怖分子吓破胆的朝圣者之中。

罗密欧把枪往地上一扔,那几个身藏武器的“修士”和“修女”簇拥着他,随着巨大的人流离开了广场,跑到罗马城的街道上。他的眼前似乎一片漆黑,毫无方向地跌跌撞撞。安妮抓着他的胳膊,把他塞进等待着的货车里。罗密欧用手捂住耳朵,挡住周围的尖叫声。他浑身不停地颤抖,先是因为震惊,接着是得意,最后竟禁不住疑惑起来,仿佛刚刚过去的刺杀行动就是一场梦。

本应该由罗马飞往纽约的那班大型喷气式客机上,亚布里尔和手下已经完全控制了飞机,头等舱所有的客人都被赶出去,只留下特丽莎·肯尼迪一个人。

特丽莎现在的好奇多过恐惧。劫机者向那些贴身警卫亮了亮绑满全身的炸药,威胁他们谁要是敢开枪,整个飞机就会在空中炸成碎片,那些贴身警卫便马上乖乖就范了。这一切引起了她极大的兴趣。她发现那三男三女都身形苗条,局面紧张的时候,他们的动作都异常敏捷,但是脸上表情狰狞。一个男劫机者狠狠地推了一个贴身警卫一把,把他赶出头等舱,赶到经济舱的过道上,还不停地推他;一个女劫机者则一直和他们保持距离,但始终都在瞄准。有个贴身警卫不愿意离开特丽莎,那个女的马上举起枪,顶着他的头。她的眼睛眯着,毫无疑问,她随时准备开枪;而她的双唇则微微张着,这样可以缓解嘴巴周围肌肉紧绷的压力。特丽莎连忙把警卫推到一边,自己站在那个女劫机者面前,劫机者松了口气,微笑着挥挥手,让她回到座位上。

特丽莎注视着亚布里尔监督所有人行动。他似乎一直离他们远远的,就像导演看着演员表演。他看起来并不是要下命令,而只是为了暗示、建议他们该怎么做。他笑了笑,略带安慰,示意她不要离开座位。他这个样子仿佛是一个男人正特意保护自己身边的人。然后,他走进驾驶舱。一个男劫机者守在经济舱到头等舱的入口,两个女劫机者举着枪,背靠背站着,和特丽莎一起待在头等舱。还有一个空姐开着播音器,按照那个男劫机者的指示,为旅客广播各种通知。这些人看起来都那么矮小,根本就不像能搞出这么大行动的人。

驾驶舱里,亚布里尔让机长广播通知,说飞机遭到劫持,要改变航向,飞往舍哈本。美国政府会以为,他们唯一要考虑的问题不过是就阿拉伯恐怖分子通常提出的那些要求进行谈判而已。亚布里尔一直待在驾驶舱,听着机场调度的回应。

飞机继续飞行,大家都无事可做,只有等待。亚布里尔怀念着巴勒斯坦的一切,他童年时的家,那是沙漠中的一片绿洲,父亲和母亲都是光明天使,父亲书桌上那本精美的《古兰经》,令他不断重温自己的信仰。突然,烟雾、火焰和爆炸的硫黄从天而降,在灰惨惨的滚滚烟尘中,他家破人亡。然后以色列人来了,好像他的整个童年时代都是在某个巨大的战俘营中度过的,就住在一些摇摇欲坠的破屋子里。营地中所有人之间唯一的联系就是对犹太人的仇恨,那些《古兰经》中曾经赞扬过的犹太人。

他还回想起大学生活,有些老师把笨拙的作业称作“阿拉伯式作业”。亚布里尔自己也跟一个枪械制造者用过这个词,为了说明他提供的武器都很糟糕。嘿,不过今天他们的行动可不会有人说是“阿拉伯式作业”了。

他一直都仇恨犹太人——不对,其实不是犹太人,应该是以色列人。他记得大概四岁,或者最多五岁的时候,有一次,以色列士兵突然袭击了他们的定居点,当时他正好在学校上课。据说军队的情报有误,以为定居点藏匿了恐怖分子,这也算是一次“阿拉伯式作业”吧。士兵命令所有的居民举起双手,离开各自的房屋到街上去。学校就在定居点外面不远处,是一座黄色的长方形铁皮房子,那儿也同样遭到了搜查。亚布里尔和其他差不多大的孩子们都聚到一块儿,小手举得高高的,大声哭叫,既表示害怕,又表示听话。亚布里尔一直记得其中一个年轻的以色列士兵,新一代犹太人,金黄色的头发像纳粹一样。这个异族的闪米特人有些恐惧地看着孩子们,好看的脸上突然满是泪水。他放下手中的枪,大声叫喊,让孩子们把手放下来,不要哭了。没什么好怕的,他说,孩子们什么也不用怕。这个士兵说一口纯正的阿拉伯语,但是孩子们还是站在那里举着胳膊,他就在中间走来走去,把他们的手放下,一边不停地掉眼泪。亚布里尔永远都不会忘记这个士兵当时那副样子,而且下决心以后绝对不能像他一样,心软得像个娘们,什么事也做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