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森林大火(第2/4页)

瓦塔南褪去一身满是汗水的衣裳,光着身子滑入清凉的水流中,让一双被浓烟熏红的眼睛滋润一下,并用清凉的溪水漱口。瓦塔南觉得,和在浓烟密布的泥泞中步行相比,此刻平静地在溪流里泡水,简直就像身处在天堂一般。他缓缓游向上游,溪流以令人惬意的程度蜿蜒着。迎面而来的溪水缓缓流过,一股幸福的感觉从瓦塔南的内心深处油然而生。

突然间,瓦塔南瞥见一只人手,就在河岸上的草丛高处,一只多毛而且晒得黝黑的手。这只手穿出草丛,并且埋入溪水直到手肘处。

瓦塔南全身都紧绷了起来:那只手看起来像是个死人的手。他游到手的旁边,握住那只手。那只手并不是断肢,而是联结着一个张着嘴巴倒在河边一片荆棘密布之中的肥胖男人。瓦塔南走上岸,俯身在瘫倒着的男子身旁。他测量着男子的脉搏,一切正常。他又将自己脸靠近男子的嘴边,以便检测男子是否仍有呼吸。

男子呼出的气息里散发着难闻的酒气。瓦塔南摇晃着已经开始慢慢苏醒的男子。仰躺着的男子伸伸懒腰,然后凝视着瓦塔南好一会儿,仿佛试着认出他是谁,随后便伸出手来。

“我是萨罗森撒利,你呢?”

“瓦塔南。”

他们互相握过手之后,瓦塔南便扶着醉汉坐直起来。

“告诉你,坐在你面前的实在是个倒霉到了极点的家伙。”

男子将他的经历娓娓道来。他是来度假的,决定要找个宁静的角落安静钓鱼并酿制烧酒两周。于是他带着全套装备来到这处森林,并且架设了一个小型蒸馏器。但就在他最初的十公升烧酒刚酿好时,森林大火开始了,烧毁了他的小小酿酒厂。男子只得背起了十公升的酒桶,逃离火场,一路逃到此地。他的包袱以及存粮都烧毁了,他失去了一切,甚至钓鱼装备,只剩下他最初酿好的烧酒。这家伙已经连续两天在溪边喝着他自己私酿的烧酒,但还有好几公升没喝完。

“不难想见我有多倒霉吧!”那家伙忧伤地说着。

瓦塔南在溪边升起了营火,并且烤了鱼,两个人分享着烤鱼。萨罗森撒利还到溪里泡了一下水。用过餐之后,他分了点烧酒给瓦塔南。

有何不可呢!瓦塔南把酒接了过来,一口喝下。好个烧酒!整个胃都暖了起来,瓦塔南又喝了第二口。

“萨罗森撒利,你真是个叫人难以置信的酿酒人啊!”

两个人就这样喝了一整个下午的酒。断断续续地,他们又烤了几尾鱼,并且泡了好几回的水。他们越是喝酒,就越不把森林大火放在心上。

到了向晚的时候,他们都已经醉到得要花费一番工夫才能爬出水面,但他们仍然不时会钻进溪水里面让自己清凉一下。溪流的河底十分深,以致有些地方甚至能够淹过他们的颈部。

“得小心不要溺水了!”萨罗森撒利一再提醒着。

到了夜间,大火已经烧到溪边了。

景象十分虚幻:着了火的树木点亮了夜空,颤动的火焰看似开满在溪流两侧一朵朵的巨大红花。因为气温实在让人热得无法忍受,以至于在大火延烧到溪流的期间,两名男子只能躲在溪流中央,只露出头部在灼烧的熊熊火光之中。他们也将装了烧酒的大酒桶搬到溪水中,一面喝着烧酒,一面观赏着这场由大自然担纲演出的毁灭奇景。

树林不断发出爆裂声,火焰则在树枝上轰轰作响,一根根噼啪作响的细枝纷纷飞入溪水中,这两名男子的脸在水面上显露着红光。他们一面笑着,一面开怀畅饮。

“尼禄与布鲁特斯一起看着罗马大火。”萨罗森撒利大声说着。

清晨的时候,大火已经远离,两名精疲力竭的男子爬上岸,立刻倒在已是一片焦黑的河岸上睡着了。

一直要到中午时分,这两人才睡醒。在互相握手道别过后,他们便分别朝着不同方向离开了溪流。萨罗森撒利抄了往劳塔瓦拉去的捷径,而瓦塔南则朝着被作为疏散地的湖区前进。他胶鞋底部的橡胶图案因为遇热而沿路熔在路途中的灰烬上。

森林大火被阻绝在数公里之外,瓦塔南穿过了防火线,进入了翠绿森林。他很快来到聚集了当地疏散居民以及牲畜的湖区。这些人的房舍毫无疑问都已经被烧毁了。孩子们在水边嬉闹着,受了惊吓的乳牛群在草地上哞叫着。先前参与扑灭森林大火的汉子们则一个个躺在湖边,看起来活像是一根根烧黑了的柴薪。

瓦塔南将自己背包内剩下的腌鱼交给正在营火边用大锅煮汤的妇女们发落。瓦塔南正想去躺下休息,一台重型推土机轰隆隆地靠近了湖边。这台推土机是从大火区一面碾过树林来到此地,就连最高大的松树也在推土机的面前倒下,像花穗被酒醉之人踩在脚下一般。在推土机的后方挂着一台金属大拖车,上头摆放着若干大小电锯以及袋子。

推土机轰隆隆地推进至空地中央,原本在睡梦中的婴孩们一个个被吵醒并发出哭声,一头头在草地上的乳牛也都受到了惊吓,纷纷站起来此起彼落地发出哞叫声。妇女们纷纷咒骂着司机,骂他不该如此冒失打破湖边因为疲累而呈现出来的平静。

司机完全听不见妇女们对他的大声叫骂,他先将引擎熄火,然后吃惊地看着他们。在轰隆隆的引擎声之后,也许很难分辨出人的声音吧。

“该死的蠢猪,干吗像头畜生似的闯进人群里,你难道不知道这样的噪音会把孩子们吵醒,牛群也会受到惊吓?”女士们大声骂着。推土机司机用满是炭黑的手擦了擦自己的黑脸,然后从容不迫地回应:“闭嘴,你们这些三姑六婆!”

“放尊重点,小子!”妇女们愤慨地吼着。

司机朝她们走去,并说:“我开着这台机器已经三天没睡觉了,请你们闭嘴吧。”

很显然,司机的神情看起来是累坏了。脸上满是汗水,冲刷着炭黑,而一道道刻画出来的线条仿佛是从复写纸转印出来的一般。他走向水边,用湖水洗净自己的黑脸,双手舀起水来,大声地漱着口,然后又将水吐回湖里。他一脸湿漉漉地走回来,并没打算用沾满了炭黑的衣袖来擦干脸。装着鱼汤的锅子正在营火上慢慢地炖煮着,司机走过去瞧了一下,接着从他的背包里拿出一个餐盘,并且自行舀了一盘汤。

妇女们同声大喊:“住手!你以为自己是谁啊!竟敢擅自喝我们的鱼汤!”司机有足够的时间舀了一勺香气四溢的热汤到盘子里,他没有多拿,反而是将鱼汤连同盘子摇摇晃晃地倒进锅子里,还溅出一堆汤汁;接着他又将汤勺用力扔进树林深处,没有人听见汤勺落下时的回声。他缓步走向推土机,慢慢地坐上驾驶座,启动巨大的机器。他用穿着厚重靴子的脚踩下油门,引擎轰隆隆地响了起来,若干火花便从排气管里窜出,钻进夜色里。整部机器震动着发出震天响的噪音,宽大的履带将湖岸的土堆都压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