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露 12.记忆(第3/3页)

“你不要说了。”

“我说的是真的呀。你不觉得它们的数量和死去的人数量差不多吗?”

“也许吧。”我点点头。这里曾经死过几万人。

这是一个不可思议的事实,与战争的悲惨之类的无关。

比如,躺在墓地里的同样是死了的人,死于各种不同的场所,不同的死法。但是,这里的死者则不同,他们是在一定的时期内,以一种特定的难受的方式死去。这令我感到非常离奇。在这绿色之中,平静的海边,蔚蓝色的天空底下,无声无息,大自然的喃喃声太多反而变得无声。我就是那样的感觉。

“原来是海参啊。”我说道。

“你不想再游了?”花娘笑着。

“不,我还要去游。”我说。

“是啊,应该这样。”花娘不住地点头。

喝着啤酒,躺在帆布床上。

身上涂着防晒油,真希望把自己晒得漆黑。

花娘就像是个本地人,路过海边的人不断地向她打招呼。有各种各样的人,街坊邻居,卡拉OK的朋友,店里的顾客。花娘颇有人缘。她坐在海滩上,总是微笑着向他们抬抬手。

也有专门与异性厮混的人,不是因为我把后背对着别人在睡觉的缘故,而是被花娘吸引而向花娘靠上来搭话。尽管我不会说英语,但调情的话还是能听懂的。

“喂,你在干什么?”

“去不去喝酒?”

“一起吃晚饭怎样?”

“就你们两个人,不去兜兜风吗?”

我一边听一边想,看这样子,难怪丈夫会不放心。不过,花娘的推辞方法非常老练,有一种得心应手的感觉,让人释然。

“你叫什么名字?”

“花娘。”

“什么意思?”

“LOVE,It means Love.”花娘答道。

是吗?是那个意思吗?……我一边想,一边感受着太阳灼烧后背的感觉。那样的对话渐渐远去,我不知不觉地昏昏欲睡。

在海浪声和店里传来的音乐之间,一个梦极其强烈而短促地挤进我的脑海里。

夏天。

蝉叫声。我在家里,还是一个孩子。我趴在草席上睡觉,父亲赤着脚走过我的眼前。是黑色的脚,剪短了的趾甲。妹妹在一边看着电视,帘子,窗外的绿色,妹妹的背影,梳成两根辫子的头发。传来父亲的声音:孩子他妈,朔美在睡觉啊,你帮她盖点什么。母亲回答:现在我正在炸东西,听不见你说什么!厨房里传来油炸东西的声音,还飘来香味。我看见母亲手上拿着一双长筷子的背影,父亲没有办法,为我拿来了被子。妹妹回过头来,说:姐姐醒着呢。笑声。令人怀念的虎牙。

我知道“feed”这个词就是那样的意思。我有切身的体会,即使一切都已经消失,我也能够体会到。所有的人都是那样。一般的人只要父母健在,就会铭记在心。虽然在为人父母之前很少有体会,但记忆还留存在脑海里,直到死。即使父母已经去世,房屋也没有了踪影,即使自己已经有了孙辈,那样的记忆也永远不会消失。

“你再不翻身就要烤糊了。”

花娘推推我,我猛然醒来,在沙滩上睡着了,还滚出了眼泪。

“嗯。”我翻了个身仰天躺着。

“虽说快到黄昏了,但太阳还是很灼烈的。”花娘微微地笑着。

她的笑脸有些沉痛。

——她原来是看我独自一人在房间里无聊地睡大觉,所以才特地跑来陪了我一天——

我这才领悟到她的好意,因为她装得太若无其事,所以我没有明白过来。她能够让人毫无察觉地推进事物的进展。

这里,就是这样的地方,这样的人。

“哟,男人们都回来了呀。”花娘朝商店的方向挥手。

我回头一看,古清的汽车已经开进了三明治快餐店的车库。感觉已经变黑了的龙一郎和古清抱着行李从车上下来。

太阳已经西斜,所有的一切都呈现出淡淡的橘黄色。大海已经静悄悄地准备入夜,商店的灯开始闪烁。

两人边笑边朝这边走来。

花娘站起身来。

我为她能有这么好的归宿而高兴。

于是,我也站起身来。

我们一边吃晚饭,一边谈论着今天遇到的事情。

日子就是这么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