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露 15.3·AM·永恒[1](第2/4页)

啊,对了,我不是来过这里吗?我看到过这个院子,踩踏过这个院子里的泥土。

能够回想起来,我感到喜出望外。

就好像时间倒流,我遇见了高中时代的自己,宛如在拜访只在梦境中见过的西式洋房。

我兴奋地按响门铃,比记忆中稍稍苍老的女佣人和荣子的母亲一起出来开门。

这更使我产生了一种虚幻的感觉,脑海里又恍恍惚惚起来。

“欢迎你来玩,真是谢谢了。”荣子的母亲微笑着说,“遇到这样的时候,父母总是无计可施,这孩子常常闷闷不乐地把自己关在房子里。”

漂亮、完美、有情趣,可以说无懈可击。太完美未必是好事,会令人感到压抑。我“嗯嗯”地答应着,径直走向荣子的房间。

“朔美,我想死你了!”她欢快地上前紧紧拥抱我。她有了黑眼圈,人瘦了些,精神萎靡,却依然兴致盎然,百无顾忌。

我有着一种感觉,她虽然在气质上与真由相似,但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会像真由那样。什么地方不一样呢?我体会着“成长环境”这个词,心中感到极其惆怅。

银制的糖壶,深紫色的陶制茶具,饼干加三明治。女佣人用手推车送来全套的英式贵族茶(除了喝茶之外还有点心、水果、沙拉、三明治,有时还有酒)。荣子微笑着表示感谢,但面容和她母亲一样显得阴沉沉的。

“你被软禁了?”我大口吃着三明治问。

“我又不是孩子,也长了那么大了吧。”荣子笑了,“但是,她执意要问我去找谁,不允许我在外面过夜。”

“这是当然的!”我笑了。

“你也同意这么做?”荣子也只好自嘲地笑了,“不过,我决定去夏威夷。母亲和阿姨一起去,准备住半年……总之,等她们的情绪稳定下来再说。”

“无论到哪里,你都是这样一副有钱人的派头。”

面对着房子里舒适的压迫感,我开始感到有些喘不过气来。

从窗户射进来的淡淡的冬季阳光,花边窗帘,看得见窗户外院子里修剪得整整齐齐的花木。水池的水面在寂静中颤动着,水面上掠过的鲤鱼的影子显得通红。

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受到宠爱,在这里被喂养,却不能离巢远飞。

这恐怕就是荣子真正的烦恼。

“你不要这么说啊。我不是特别想去,当然也不是不想去。”荣子说。

“不过,出去走走一定可以改变情绪的。半年算什么呢,很快就会过去的。先让身体和精神恢复一下。”我说,“我在塞班岛只待了一个月左右,像我这样的人都马上就振作起来了,像脱胎换骨一样。首先,景色就不一样,光这一点就大不相同啊。”

“真的?那么,我可以寄予厚望吗?也许会很好吧。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只是买东西,游泳。是啊,尽想着怎么孝敬父母。”荣子这才由衷地笑了。

她到底也感到疲惫了吧,一定是觉得害怕了,我想。她脸上没有化妆,身上穿着印度克什米尔山羊毛衫,头发扎成三个辫子,像个孩子似的,总觉得纤弱得让人怜爱。

我们一直没有谈论男人,只是说塞班岛和电影。

于是,在这庭园式盆景一般的房间里,时间过得特别懒散。我感觉到一抹孤苦的悔意,即使去夏威夷也无法消除的悔意。

过了好半天,我问她:“出事以后,你没再见到他?”

“没有。”荣子只是淡淡地说了这么一句,微微笑着,没有再让我提问。

然而,过了片刻,她自己主动对我说:“我只是不愿意让母亲为我擦屁股,然后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如果那样,不是和青春期的小女孩一样了?我想和他见一面,好好谈一谈,不过这太难了。”

“为什么?”

“出了那起惊天动地的事件以后,我就不能再去他公司找他了……只是在电话里谈了一会儿,我已经没有勇气再约他见面了。要和他旧情重燃是轻而易举的……只是我还没有弄清楚自己究竟想做什么,近来就在脑子里胡思乱想。”

她讨厌凡事都毫不掩饰地表露欲望。她既然说想见他,就说明真的想见他,而且想得快要发疯了。

“我可以帮你一下啊。”我说。

“怎么帮我?”

“我带你出去散步一两个小时。他的公司在银座吧,估计来回一趟要四十分钟,你能和他见上一面。我们再一起回来,你母亲就不会见怪了。我在公司门口用自己的名字喊他出来。虽然没有做爱的时间,但喝杯茶的时间总是有的。”

“你用不着那样帮我啊。不过,你说的当真?”荣子的眼睛发出光来。

“就这一次。”我说。

荣子伶俐地对母亲说:我们去买一点东西,喝一杯茶,晚饭之前回来,朔美可以在我们家里一起吃晚饭吗?……

母亲和女佣人都露出欣喜的笑脸,看着我们离开了家。

一坐上出租车,荣子便沉默了。被人用刀捅了,这不是在演戏,而是有人要杀她。这是一种极其沉重的压力。

过了许久,她终于开口。

“我已经很久没有到远处去了,只是在家附近转转,街上真漂亮。”她说。

的确,色彩缤纷的商店橱窗映着冬天的清澄空气,像童话故事一样美丽。

出租车里有些昏暗。荣子靠在座位上,她那没有化过妆的面容也像是童话故事里的一部分。

我知道,对一个外出时必然要化妆、还要穿上套装或连衣裙的女人来说,这样穿着家居便服去见男人,需要多大的决心啊。

到了荣子情人的公司,在传达室请人将他喊出来。

我从来没有见过他。等他时,心里不免有些发毛。

不久,从电梯里疾步走出一位稍感疲惫、看上去很富有且品味优雅的普通大叔。

他毫不在意传达室小姐好奇的目光,装着一本正经的样子,和我一起堂而皇之地离开了公司。

要说起来,荣子的父亲也是这样一个人。

“荣子在那家咖啡店里等你。”

我用手指了指,他说了声“谢谢”,便穿过马路走去。

原来说好两人幽会三十分钟,然后我和荣子在三越百货大楼的美国蒂梵尼珠宝店见面。约定时间过了十分钟,荣子还没有来,我心想这家伙怎么了。十五分钟后,看到她朝这边走来的身影,愿意原谅她了。

她简直像整过形或化过妆一样。

脸上散发着光泽,眼睛恢复了生气,神采奕奕,判若两人。

她那没有化过妆的面容和羊毛衫的白色,像半月一样朦朦胧胧地浮现在黄昏之中。

脸上没有涂过红色,面色却通红,脚步像跳舞一样轻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