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露 20.夜晚的灰姑娘(第4/4页)

“想必你母亲那边有着非常怪异的血脉,你弟弟也受到了影响。

“半夜里常常会惊醒,不知道自己是谁。

“那就是你。

“那是一种非常虚无的状态。

“分手,邂逅,只是过眼烟云,只能在一边观望。

“活着时,始终生活在彷徨之中,多半死了以后也是如此。为了不去留意这些,你的内心里正在发生极其惨烈的拼搏和混乱。

“我甚至感到很佩服你。”

“这就是我?”我说,“孤独,大家都是一样的。因为觉得自己很特别的人总是需要听众的。”

说着,真由的影子在我的脑海里轻轻掠过。

“我不愿意以那样的方式生活。”

“支撑着你的不是意志的力量,而是存在于你思想中的某种东西,某种美好的东西,好比出生后第一次露出笑容的婴儿,或使劲扛起重荷那一瞬间的人,或极其饥饿时闻到的面包香味之类的东西。你的外祖父也有这样的东西,你很自然地遗传了这种特质。你妹妹就没有,你弟弟有。那样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呢?”

“也许是一种秘诀吧。”我笑了。

“你的笑脸很美,散发着希望的气息。”他说。

我在他的眼中已经寂寞到无以复加的地步。同样的夜晚,淡淡的星空,吹拂而过的风,大楼,桌子,沉重的铁制椅子的触感,端着好几个大酒杯懒洋洋地移动着的侍应生,从他的角度来看,显然都完全不同。

看透一切,是一件多么可怜的事啊。

我(即使不像他说的那样)不敢存入内心的一切,在他那双透明的瞳仁里都已经成了风景。

我平日不愿意去怜悯别人,现在居然完全听从他的摆布,我被这夜晚和这可悲的半生所征服,和弟弟、和宽面条一样。

病入膏肓,无药可救。体会颇深,无法搪塞过去。

虽然我与他笑脸道别,但我觉得自己已经被惆怅击垮了。我带着这样的心情回到龙一郎的住处。

“你回来啦。”他迎上前来,“这么晚了,我在拍照片玩,瞧,你看看。”

他自我解嘲地笑着递过来一张快照。

照片上是龙一郎身穿我的连衣裙微笑的令人不快的素颜形象。

“你穿的是什么?怎么回事?”我问。

于是他回答:“衣服就挂在那里,本来我想穿着它等你回来开个玩笑,可左等右等也不见你回来,我忽然觉得这副模样傻等着你很无聊,就拍了一张照片。”

“你的花样真多啊。”我说。

“去吃饭去吧!”他嚷道。这样的时候,和恋人在一起总是感觉特别好。

不过,对我来说,这样就已经足够了。

人生、角色之类的事情,是不能用语言说得明白的。

受到限制的信息是不能还原的。

只能顺其自然,悄悄地观望着。诸如此类的事情,那个人肯定知道。

然而,我是想说,我是渴望交流。因为我寂寞,因为我生活在寂寞的布景当中。

龙一郎上洗手间的时候,我又拿起照片来看,龙一郎以矫揉造作的笑脸微笑着,与从前在照片里看到过的他的母亲非常相似,一想到他用这副模样在这里傻等着,我就忍俊不禁。

笑着笑着,我失去了自我,失去了我的思维,失去了我的脸,失去了一切,我整个儿地溶化在笑中。不用求助,没有孤独,一切都没有。我自己就成了笑。

只是短短的一瞬间。

我觉得自己已经体会到了那样的感觉,无论发生什么,结果都不会是灰暗的。

就好像我所拥有的宝石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