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露 20.夜晚的灰姑娘(第2/4页)

“你是宽面条的那位朋友?”我惊讶地问。

“你指的是加奈女?”他问我。

我点点头。

“是的,我是她的情人。”他说。

“我听她提起过。”我说道。

我心里不免生疑,这个人这么文静,弟弟到底害怕他什么?因为我尽想象着他应该是更年轻更强悍的人,所以脑子里一时产生了混乱。我根本没有想到竟然会是这样文弱的大叔。但是,先寄录音带引起别人的注意这个技巧,自然而高明得让人不能小看他。我不能疏忽大意。

“你有时间在哪里坐着谈一会儿吗?”他问。

我原来约好去龙一郎家,所以我对他说,如果不超过一个小时的话,没问题。我担心去那家常去的店会遇见宽面条,便决定到车站大楼顶上的啤酒花园去。

时间尚早,店里空位很多。

尽管如此,依然人来人往非常兴旺,穿着廉价制服的侍应生忙碌地送着大杯啤酒。

在夕景中浮现的楼群背靠着苍茫的天空,窗户像虫蛀的拼图那样闪着清晰的光芒。

我和梅斯玛坐在最里边的座位上。

我不知道从哪里开始问起。有关他的一切,我只听说不好的评价,而且那些人只说他的不好之处,所以对他,我几乎一无所知。

“关于我,你听到的全都是坏话吧?”他问。

“怎么说呢,大家……我说大家,其实就只是宽面条和我弟弟,他们都不愿意提起你,所以我知道得不多,也许是有什么隐情吧。”

“我想带你弟弟去加利福尼亚,为了这件事,我和他们谈崩了。”

“加利福尼亚?”我感到惊愕。

这时,侍应生不堪重荷地送来生啤和干毛豆,我们的对话暂时中断。在旁人眼里,我们就像是一对由上司和部下组成的婚外恋情人。我们为初次见面而干杯,这是我这年夏天第一次喝大杯的生啤。

夏日的气息。与塞班岛不同,夏季与更淡薄的影子一起降临,带着深浓的阴影,不知不觉地融入饮料和树林的绿色里,抚摸着裸露的臂膀,等到发现时已经布满整个天空,弥漫在街头巷尾。

“这么说起来,宽面条的确说过,说你想和我弟弟建立新兴宗教。你说的误解就是指这个吗?”我问。

“什么宗教,我没有那个意思呀!”他露出惊讶的表情,“我只是看他在日本过得很不顺心,才想带他一起去的啊。”

“带到加利福尼亚去?这是为什么?”

“那里的大学设有研究机构,集中着某些有特殊能力的人。他们还为你准备好居住的地方,并不像科幻小说里描述的那样把人当作实验材料或人体武器,也与宗教无关。只是每天参加实验,轻轻松松地发挥自己的才能,所以我觉得很适合像他那样的青少年。而且,那里也不缺熟人和朋友,我从心底里觉得很适合他的。”

“你去过那里吗?”

“嗯,我从很年轻的时候起就出入那里了,因为父母的关系,一直住在那里。和加奈女……宽面条,也是在那里的研究机构认识的。”

我吃了一惊。

“我是第一次听说。”我说。

“她好像不喜欢自己有所谓的超能力,在那里痛苦挣扎,有些神经兮兮的,因此我放弃留在研究室的打算,和她一起回国了。她说再也不愿意缠上那样的事情,只想过普通的日子,因为她的超能力是有些忧郁的一种。”

“什么超能力?”

“你一点儿都没有听说过?”

“没有。”

“她连回想都不愿意回想一下。她能够从失踪者或死者的携带物品中找出各种信息,在那里还协助警察破过案。因为感应过太多的死人,尤其是失踪后惨遭杀害的人,她已经身心疲惫。况且,她的超能力在小时候很强烈,以后渐渐减弱,等到从神经衰弱中康复以后,那种能力就好像完全没有了。不知道这一类超能力是以什么样的契机才消失的。不管怎么样,她也许不会再到那里去了。她一直在说,她在那里吃足了苦头,再也不想待了。嘿,那里的人又偏爱新新人类,感觉与普通的留学不一样。”

“我根本没有听说过这些事。”我说。关于宽面条的年龄和年级不符合,我以为是她曾经在外游荡或留过级,所以没有深究。

“你呢?你擅长什么?”我问。

“应该说是催眠吧,我专门研究这个。你知道梅斯玛这个人吗?”

“名字听说过,是个医生吧?据说在古代欧洲利用什么……磁石给人治病……详细情况我不知道。”

“对了对了,大致没错。我的绰号就是从那里来的。我一直在研究他,还写了论文。他在十八世纪七十年代利用催眠和昏迷状态为人治病,在那个时候算是划时代的治疗方法,留下了梅斯玛主义这个名词呢。”他沾沾自喜地说着。

大家都各有所长,我感到很钦佩。我想象在大洋彼岸有那么几个人聚在一起,很平常地谈论着如此特殊的事情,觉得像是一个奇异的梦。在弟弟变成那样之前,那是一个与我的人生毫无关系的世界。

“嗯,所以你才叫梅斯玛先生。”

“是啊。”

“你回到那里去做什么?”我问。

“那里有一个协助精神科医生的机构,使用劝导、催眠之类的方法。我打算到那里去工作。如果有必要,也许还会重新去医大学习,但现在我想研究催眠的发展前景,何况我自己也还远远没有熟练。”

“是吗。”我连连点头。

屋顶上渐渐拥挤起来。人们下班后纷纷拥来这里,占满四周的桌子,传来了临时凑桌的人们的傻笑声。桌子上的豆壳眼看就要被风刮跑。尽管如此,天空依然是透彻的蔚蓝,只是渐渐地深浓起来。

我和他茫然地望着这样的情景,突如其来地有一种怪异的感觉,仿佛身在国外,又好像是孑然一身。

我想起以前曾见到一只流浪猫,因为无法收养,所以只好装作没有看见的模样,直到半夜,那猫叫声还在我的耳朵里萦绕。又如某同学转校,翌日一个陌生的孩子坐在他的桌边。又如与恋人分手,虽然没哭,但傍晚回家的路上却显得漆黑一片,心想趁现在打个电话还能见面,但那是无济于事的,就那么犹豫着的时候,道路已经渐渐地被黑夜侵占,心里非常苦楚。

头脑里想起的,尽是这样一些事情。

我想:对了,赶快去龙一郎的住处吧,去那个家徒四壁却温暖的地方,那个一直在明亮的房间里等待的他所在的地方。

“可是,”我说,“去不去加利福尼亚是要由我弟弟自己决定的,但我弟弟为什么会怕你?”

“我认为那是他太敏感,对我太了解的缘故。”他哀伤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