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晚上(第3/15页)

“肯顿小姐,我刚才就一直在考虑。现在要回想起那件事是太滑稽了,可是你知道,就在一年前的这个时候,你仍执意要辞职呢!想到这事,我就感到非常有趣。”我笑了笑,而在我身后的肯顿小姐却默不作声。当我最后转脸望着她时,她正透过玻璃凝视着屋外那铺天盖地的大雾。

“史蒂文斯先生,你可能丝毫不了解,”她终于说道,“我当时是多么认真地考虑过离开这府第。所发生的一切对我的刺激是那么的强烈。倘若我是那种无论如何都值得尊重的人,我现在敢说,很早以前我就已离开达林顿府了。”她停了一会儿,而我又转过脸来看着屋外远处的那些白杨树。而后,她以倦怠的语气继续说道:“史蒂文斯先生,那是怯懦的表现,简直就是怯懦的表现。可我能上哪儿去呢?我没有家。只有我的姑母。我深切地爱着她,可是我和她呆上一天都会感到我的整个年华正在被虚耗掉。当然啰我的确曾自我安慰过,要不了多久,我便会找到某个新的职位。但是我当时是那么的害怕,史蒂文斯先生。只要我一想到离开,我就会看见我自己已走出了这儿,而根本找不到了解我、或者会关照我的人。这些,就是我全部的人生准则了。我为自己感到多么的羞愧啊!可我就是不能离开,你知道吧,史蒂文斯先生。我就是无法使自己离开。”

肯顿小姐又再次止住不语,似乎已陷入沉思之中。于是,我认为这倒正好是机会,我应尽可能简洁地就此问题谈一下在我和达林顿勋爵之间不久前曾发生的事情。我便开始如此叙述了一番,最后这样说道:

“事已定局,实难挽回。听到勋爵阁下那么毫不暧昧地宣布那完全是个可怕的误会,这至少是个极大的宽慰嘛。肯顿小姐,我刚才想到你可能想知道此事,据我的回忆,你当时和我都被那件事弄得一样的苦恼。”

“对不起,史蒂文斯先生,”肯顿小姐在我身后以一种完全不同的腔调说道,好似她刚从梦中被摇醒,“我听不懂你在说些什么。”于是我便转过身来朝着她,她继续说道:“可据我的回忆,你当时认为叫鲁思和萨拉卷行李是惟一正确而又恰当的事。你当时对此绝对是欢喜若狂的。”

“肯顿小姐,说实话,那倒并不很正确,而且也并不太公平。那整个事件曾引起我极大的关注,确实是极大的关注。这是我很不情愿看见在这府内所发生的那类事情。”

“那么,史蒂文斯先生,为何你在当时不这样对我说呢?”我笑了笑,一时间我竟无法回答。在我尚未能准确地构思出某一答复之前,肯顿小姐已将手中的针线活放下说道:“史蒂文斯先生,倘若去年你曾考虑让我分享你的感情,那将

对我意味着有多重要,对此你现在意识到了吗?你知道,当我的姑娘被解雇时,我是多么的心烦意乱啊!你现在意识到那样做将对我的帮助有多么大吗?为什么,史蒂文斯先生,为什么,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你总要装假?”

我因谈话内容所突然发生的可笑转变又笑了笑。“真的肯顿小姐,”我说,“我不能肯定我明白了你的意思。装假?为什么,真的⋯⋯”

“对鲁思和萨拉离开我们的事我曾遭受过那么多的痛苦。可我感到更为痛苦的是因为我当时相信我是孤立无援的。”

“真的吗,肯顿小姐⋯⋯”我端起了那个盘子,上面摆着我收拾起来的那些用过的瓷器。“当然啰,有人不赞同那次解雇。那他就该想到那自然是不言而喻的事。”

她一句话也没说,在我准备离开时,我曾转脸朝她看了看。她又再次凝视着屋外的景色,可那时凉亭内已变得那么的昏暗,我所能看的她也仅是在苍白和虚无的背景中的侧影轮廓。我和她道了别,便走出了凉亭。

既然已回顾了关于犹太职员的那段插曲,我又想起我认为可以被称之为是那整个事件的不同寻常的必然结果:我指的是那位名叫利萨的女仆来到了府内。换句话说,我们不得不去找人来替代那两位被解雇的犹太女仆,而结果这位利萨便成了个中一员。

这位年轻的女人曾以最含糊其词的推荐信来申请这个空缺位置,任何经验丰富的男管家仔细琢磨那推荐信后才会大概知道,她是蒙受某种嫌疑才离开原来的工作环境的。不仅如此,肯顿小姐和我曾询问过她,才弄清了她在任何工作岗位至多曾呆上几周的时间。总的看来,她的整个行为举止给我显示出她很不适宜于在达林顿府供职。可让我大吃一惊的是,我们刚一结束对那姑娘的口头考查,肯顿小姐便开始坚持我们应该雇她。“我看这姑娘具有很大的潜力,”她面对我的不满自顾说道,“她将直接在我的监管之下,而且我将负责证明她是优秀的。”

我记得,有好长一段时间我们一直无法摆脱意见分歧的状况,可也许仅仅是由于这一事实:解雇女仆的那件事在我们的脑海中是那么的近在眼前,于是我并未如我原本应该的那样,固执己见地与肯顿小姐唱反调。无论如何,结果是我最终让步,可我还是这样说:

“肯顿小姐,我希望你认识到,雇用这位姑娘的责任应直接由你自己来承担。照我看来,在目前情况下,毫无疑问她是远远不适合成为我们中的一员的。我现在姑且同意接受她,可条件是你将亲自监督她的进展。”

“史蒂文斯先生,这姑娘最终将证明是很不赖的,这一点你会看到。”

使我惊讶的是,在接下来的几周里,那位年轻姑娘的确以显著的速度取得了进步。她的言行举止似乎日渐改进,甚至连走路和干活的姿态在刚开始那几日内,她的姿态是那么的懒散,大家都不愿正眼瞧她都已引人注目地有所改观。

数周过后,那姑娘看来已奇迹般地被改造成了一个有用的职员,肯顿小姐的成功是显而易见的。她似乎特别喜欢给利萨分派这样或那样需要担负更多一点额外责任的工作,倘若我在一旁注视着的话,她肯定会试图以嘲弄的表情来吸引我的注意。那一夜在肯顿小姐的起居室里边喝可可饮料边进行的交谈,相当典型地属于那类双方都热衷于以利萨为话题的谈话。

“毫无疑问,史蒂文斯先生,”她对我这样说,“当听说利萨仍然没犯过任何真正值得一提的错误时,你肯定会感到特别失望的。”“肯顿小姐,我一点儿也不感到失望。我为你、而且也为我们大伙都感到高兴。我将承认,截至目前为止,关于那位姑娘你已获得了某种程度上不大不小的成功。”“不大不小的成功!史蒂文斯先生,瞧瞧你那脸上的笑容。每逢我提起利萨,这种笑容就总出现在你脸上。这种笑容本身就讲述了一个有趣的故事。一个非常有趣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