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天,下午(第6/7页)

卡迪纳尔先生再次凝视着地板。有好几分钟他都沉默不语,而后他说:

“我记得几年前曾来过这儿,那位美国佬也在此地。我们当时正举行一次盛大的会议,我父亲曾参与了组织工作。我记得那位美国佬,他当时比我现在醉得厉害多了,他在大庭广众之下在餐桌前站了起来。更有甚者,他指着勋爵阁下,称他为业余政治活动家。称他为笨拙的业余政治活动家,并且说他已无能为力了。史蒂文斯,我必须指出,那位美国佬是相当正确的。这便是现实。当今的世界太邪恶了,根本不适于善良而又崇高的本能。史蒂文斯,你自己曾观察到了这一点,你不会否认吧?那伙人是如何巧妙地利用了善良而又崇高的本能。你自己曾观察到了这一点,对吧?”

“对不起,先生,可我还是不能说我曾观察到了。”“你还是不能说你曾观察到了。看来,我是不了解你了,可我对此要尽力而为。假若父亲还活着,他势必会尽力而为来制止这一切的。”

卡迪纳尔先生突然再次一言不发,有好一阵子大概这与唤起对他已故父亲的回忆有关他看上去特别的忧郁。“史蒂文斯,”他终于开口说道,“眼睁睁地望着勋爵阁下就这样走到悬崖的边缘,你心甘情愿吗?”

“对不起,先生,我不能完全理解你究竟所指的是什么。”“你不理解,史蒂文斯。那好,我们毕竟是朋友,那我就坦率地向你说明吧。在过去的几年中,勋爵阁下很可能已成为希特勒先生用来在这个国家实施其种种宣传骗局的独一无二、而又最起作用的马前卒。更妙的是,由于他是那么诚实和崇高,便无法认识到他所做的事情的真实本质。仅仅在过去三年期间,勋爵阁下在柏林与这个国家内六十几位最具影响力的公民之间建立联系的过程中,曾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他曾尽善尽美地为他们工作。里宾特洛甫先生事实上可以完全回避我方的外交部。仿佛他们举行了那肮脏的纽伦堡大会和那该死的奥林匹克运动会还不够似的,你知道他们目前已驱使勋爵阁下在干些什么吗?你了解现在正在讨论的内容吗?”

“我恐怕不了解,先生。”“勋爵阁下曾一直试图劝服首相本人接受访问希特勒先生的邀请。他真的相信首相对目前德国的政权产生了令人不安的误解。”

“我看不出在那方面有什么应该提出异议的,先生。勋爵阁下总是致力于促成国家之间更好的理解。”

“可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史蒂文斯。就在此刻,除非我大错特错了,就在此刻,勋爵阁下正在商议让陛下亲自访问希特勒先生的计划。我们的新国王一直热衷于纳粹分子,这也几乎算不上秘密了。我说,很显然,他现在渴望接受希特勒先生的邀请。就在此刻,史蒂文斯,勋爵阁下正在力所能及地消除外交部对此骇人听闻的计划所持的反对意见。”

“对不起,先生,可我看不出勋爵阁下除了从事最崇高、最宏伟的事业之外还会做其他任何事情。总而言之,他正尽其所能以确保和平将持续地遍及欧洲。”

“告诉我,史蒂文斯,难道你不认为哪怕有极小的可能性我是正确的吗?不管怎样讲,难道你对我所说的就一点不感到好奇?”“对不起,先生,可我要说的是,我绝对相信勋爵阁下准确无误的判断力。”

“史蒂文斯,任何具有准确无误的判断力的人都不会固执地相信希特勒先生在莱茵省事件之后所说的一切。勋爵阁下已力所不能及了。啊,天呀,看来我真的冒犯你了。”

“丝毫也没有,先生,”我说,我听到从客厅里传出铃声,便立刻站起身来,“看来那些先生们需要我了。请原谅。”

客厅里弥漫着浓烈的雪茄烟雾。事实上,那几位显贵的绅士一直不停地抽着烟,脸上露出严肃的神色,而且一声不吭,勋爵阁下交待我去酒窖里拿一瓶特别优质的红葡萄酒上来。

在深夜的这个时候,走下后楼梯发出的脚步声必定会尤其引人注意,而且毫无疑问,这脚步声应对惊动了肯顿小姐负责任。当我沿着黑暗的走廊摸索着行走时,她的起居室的门打开了,她出现在门口,屋内射出的灯光映衬着她的身影。

“肯顿小姐,发现你仍站在这儿,真让我大吃一惊。”在我走近她时我说。

“史蒂文斯先生,早些时候我太傻了。”“请原谅,肯顿小姐,可这会儿我没时间交谈。”“史蒂文斯先生,你千万别把我刚才说的任何话放在心上。我那时是太愚蠢了。”

“我不曾把你所说的任何话放在心上,肯顿小姐。说实话,我已无法记得你当时谈及的是什么内容。楼上正在发生极其重要的大事,我便几乎不可能停下来与你分享快乐。我倒建议你该休息了。”

一边说着这句话,我一边急匆匆地继续赶路,直到我差不多走到厨房门口时,黑暗突然又再次笼罩了整个走廊,这告诉我肯顿小姐已把她起居室的门关上了。

我没花多久便在酒窖下面找到了所提到的那瓶酒,并且为上酒作了必要的准备。在这之后,也不过在我与肯顿小姐短暂遭遇过后几分钟,我自己又再次沿着走廊返回,只不过这次手中端着盘子。在我走近肯顿小姐的门前时,从门缝透出了光线,她仍然在屋里没睡。而且正是那一刻,我迄今非常肯定,曾是那么无法磨灭地留在了我的记忆之中在那一刻,正当我在昏暗的走廊里止住了脚步、手中托着盘子时,在我心中愈来愈感到肯定,那便是仅几码之遥、在那扇门的另一面,肯顿小姐那时正在哭泣着。就我今日的回忆,当时并无确凿的证据证实我那肯定的感觉我当然也不曾听到任何哭泣的声音然而今天我想起来,倘若我当时敲门走进去,我也许会发现她泪容满面,这一点倒是相当肯定的。我今天已不知道我呆呆地站在那儿有多久;那段时间似乎非同一般的漫长,可实际上,我想实际也不过几秒钟罢了。那当然是因为我当时按要求必须尽快赶回楼上去为那几位国内最显赫的绅士服务,我无法想像我当时会耽搁太久。

当我返回客厅时,我看见那些绅士们仍处于相当严肃的气氛之中。总而言之,除此之外,我几乎无法对那种气氛获得任何印象,那是因为我刚一走进屋内,勋爵阁下便从我手中接过盘子说道:“谢谢,史蒂文斯,我会关照他们的。没你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