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5/6页)

“你爸爸在哪里工作?”男孩又问了一次。这次他妈妈没有阻止他,而是好奇地看着万里子。

“他是动物园里的饲养员,”万里子说。

一时间没有人说话。奇怪的是,万里子的回答似乎挫了男孩的锐气,他阴沉着脸坐回椅子上。这时,他母亲有点不知所措地说:

“多有意思的职业啊。我们都很喜欢动物。你丈夫的动物园在这附近吗?”

佐知子还没来得及回答,万里子就窸窸窣窣地爬下椅子,一声不响地朝附近的树丛走去。我们都看着她。

“她是你最大的孩子吗?”女人问佐知子。

“我只有一个。”

“哦,这样。这也不是什么坏事。独生子女更独立。而且我想独生子女通常也更刻苦。我们这个”——她把手放到男孩的头上——“和老大相差六岁。”

美国女人惊呼一声,拍起手来。万里子正稳稳地爬上树枝。胖脸女人在座位上转过身去,担心地看着万里子。

“你女儿真像个假小子,”她说。

美国女人开心地重复了一遍“假小子”,又拍起手来。

“这样安全吗?”胖脸女人问。“她可能会掉下来。”

佐知子笑了笑,对那个女人的态度突然变得热情得多。“你不习惯孩子爬树吗?”她问。

胖脸女人仍旧担心地看着万里子。“你肯定这样安全吗?树枝可能会断掉。”

佐知子笑了一声。“我肯定我女儿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谢谢你的关心。你真好心。”说着优雅地鞠了一躬。这时美国女人跟佐知子说了什么,她们俩又用英语聊开了。胖脸女人把视线从树上收回来。

“请千万别怪我多管闲事,”她一只手搭在我的胳膊上,说,“可是我忍不住注意到,这是你的第一胎吧?”

“是的,”我笑着说。“预产期在秋天。”

“多好啊。对了,你丈夫也是饲养员吗?”

“哦,不是。他在电器公司工作。”

“真的?”

胖脸女人开始给我一些照顾婴儿方面的建议。这时,我越过她的肩膀看见男孩离开桌子,朝万里子爬的树走去。

“应该让孩子多听好的音乐,”女人说。“我肯定效果很明显。孩子从一开始就应该听好音乐。”

“是的,我很喜欢音乐。”

男孩站在树下,抬头困惑地看着万里子。

“我们大儿子的音乐鉴赏力没有阿明好,”女人接着说。“我丈夫说是因为他很小的时候没有听够多的好音乐,我认为他说得对。那时的广播放了太多的军乐。我确信一点儿好处都没有。”

胖脸女人说话时,我看见男孩试着在树干上找一个踏脚的地方。万里子爬下来一些,像是在教他。在我身旁,美国女人一直大笑不停,时不时蹦出几个日语单词。男孩终于成功地离开地面;他一只脚踩在树缝里,双手紧紧握住一根树枝。虽然离地面只有几厘米,但他看上去很紧张。很难说万里子是不是故意的,只是万里子在下来时,狠狠地踩在了男孩的手指上。男孩尖叫一声,笨重地摔了下来。

他母亲惊恐地转过头去。佐知子和美国女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都看了过来。男孩侧躺在地上,号啕大哭。他母亲赶忙跑过去,跪下去检查他的腿。男孩不停地哭。空地那头等缆车的乘客都往这边看。大约一分钟以后,男孩呜咽着被他妈妈带回桌子这边。

“爬树很危险,”女人生气地说。

“他摔得不重,”我安慰她说。“他根本没有爬多高。”

“他可能摔断骨头。我想应该阻止孩子爬树。爬树太愚蠢了。”

“她踢我,”男孩哭着说。“她把我从树上踢下来。她要杀我。”

“她踢你?小姑娘踢你?”

我看见佐知子瞥了她女儿一眼。万里子又爬到高高的树上去了。

“她要杀我。”

“小姑娘踢你?”

“你儿子只是脚踩滑了,”我赶紧插嘴说。“我都看见了。他根本没摔着。”

“她踢我。她要杀我。”

女人也转过头去看那棵树。

“他只是脚踩滑了,”我重复道。

“你不应该做这种蠢事,阿明,”女人生气地说。“爬树很危险。”

“她要杀我。”

“你不准再爬树。”

男孩继续抽泣着。

比起英国,日本城市里的旅馆、茶馆、商店似乎更加喜欢夜幕降临;天还没黑,窗户上的灯笼、门口的霓虹招牌早早就亮了起来。那天傍晚,当我们重新走上长崎的街道时,已经灯火通明了;我们快傍晚时离开稻佐山,在浜屋百货公司里的美食街吃了晚饭。晚饭后,我们还不想回去,在巷子里慢慢地溜达,并不急着去电车站。我记得那时的年轻情侣流行在街上手牵手——我和二郎从来没有过——我们一路走着,看见很多这样的情侣在寻找晚上的娱乐。夏季傍晚的天空变成了浅紫色。

路旁有很多卖鱼的小摊,傍晚的这个时候,渔船都回港了,你经常能看到肩上扛着满满一箱刚打上来的鱼的男人穿梭在拥挤的巷子里。就是在这样一条有很多垃圾和悠闲漫步者的巷子里,我们遇到了那个抓阄儿的小摊。我从来不去那种小摊凑热闹,在英国也没有那种小摊——也许集市里有——所以要不是想起那个傍晚,我可能已经不记得那种东西了。

我们站在人群后面看。一个女人抱着一个两三岁的小男孩;台上,一个绑着头巾的男人弯下腰来,好让男孩能够到碗。小男孩好不容易从碗里抽出一个签来,却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把签捏在手里,茫然地看着周围的一张张笑脸。绑着头巾的男人把腰弯得更低,对小男孩说了什么,惹得旁边的人想笑。最后,母亲把孩子放下来,拿过他手里的签,递给那个男人。小男孩抽中了一支口红,女人笑着收下了。

万里子踮起脚尖看小摊的后面摆着些什么奖品。突然她转向佐知子,说:“我要抽一次签。”

“这纯粹是浪费钱,万里子。”

“我要抽一次签。”她显得很急迫,真让人奇怪。“我想试试这个抓阄儿。”

“给你,万里子。”我递给她一个硬币。

她有点吃惊地转向我,然后接过硬币,挤到人群的前面去。

又有几个人试了试手气;一个女人抽中一块糖果,一个中年男子抽中一个橡皮球。接着轮到万里子。

“好了,小妹妹,”——男人慢慢地摇了摇碗——“闭上眼睛,努力地想那边的那只大熊。”

“我不要熊,”万里子说。

男人做了个鬼脸,大家都笑了。“你不要那只大毛绒熊?好,好,小妹妹,那你要什么呢?”

万里子指着小摊的后面,说:“那个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