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4/8页)

“可为什么要这么麻烦呢,维斯坦阁下?”埃克索问他。“难道你怀疑这些好心的僧侣?”

武士一只手举在额前,遮住眼睛,说道:“之前我们沿那条路上山的时候,我只想找个角落躺下来,做做美梦。但现在我们到了这儿,我总觉得这地方对我们有危险。”

“维斯坦阁下,你肯定是累了,所以才疑虑重重。这儿能有什么事让你不安心呢?”

“目前还没有确切的事情。可是,你想想啊。之前我到马厩去看我的马,听到后面的马棚里有声音。是这样的,先生,另外那个马棚和我这里隔着墙,但我能听到那边还有一匹马;我们刚到的时候,我牵马进去,那里可没有别的马。后来我走到另外一边,发现马棚的门关着,门上挂着一只大锁,没钥匙可进不去。”

“这件事能有很多解释,维斯坦阁下,未必有危险。那匹马也许之前在外面吃草,后来才牵进来。”

“这事我跟一名僧侣提过,他们这儿是不养马的,他们不希望用这种方法减轻负担。看来我们来之后,还有别的人来过,这个人不想让人知道他在这儿。”

“你这一说,维斯坦阁下,我倒想起来,布莱恩神父提到过,说有一名重要的客人来见院长,所以他们的大会才推迟了。我们不知道这儿发生了什么事,但这件事十有八九和我们没有任何关系。”

维斯坦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也许你说得对,埃克索阁下。睡一会儿也许能打消我的疑心。不过,我还是派小男孩出去了,让他多逛逛,和成年人相比,说他天生好奇,人家更容易相信吧。刚才,他回来报告说,他在那块地方听到有人呻吟,那儿,”维斯坦转过身,用手指了指,“就是人有病痛时发出的声音。小先生埃德温跟着声音悄悄进了屋,发现有个房间门是关的,门外有血迹,有的时间久了,有的是新鲜的。”

“奇怪是奇怪,不过某个僧侣倒霉,遇到了意外,也算不得什么了不起的事情,也许是在这台阶上摔了一跤。”

“先生,我承认,我并没有确切的依据怀疑这儿有问题。也许是出于武士的本能吧,我真希望我腰带上挂着剑,不用再假装成农夫了。我感到担心,或许是因为这些墙壁在悄悄跟我说着以前的事情。”

“这是什么意思呢,先生?”

“这个地方不久之前肯定不是什么修道院,而是个山顶要塞,而且建造得很好,为的是抵御敌人。我们爬上山的那条累人的路,你还记得吧?绕来绕去,好像就是要让我们用尽气力一样?现在你往下看看,先生,你看那些路上方的防御工事。以前守军就从那儿用弓箭、石头和滚烫的水来对付入侵者。那时候,如果能到达大门口,就算是了不起的事情了。”

“我看到了。那要爬上来可真不容易。”

“还有呢,埃克索阁下,我敢打赌,这要塞以前肯定是在撒克逊人手里,因为我看到了我同族人的很多记号,也许你看不到。你看那儿——”维斯坦指着下面一个铺着鹅卵石的院子,院子四周有围墙——“我猜,就在那儿,以前有第二道大门,比第一道更加坚固,但从那条路爬上来的入侵者却看不见。他们只看到第一道门,于是拼命攻打,但其实那是我们撒克逊人说的水闸门,就像控制河水的水闸一样。守军可以先计算好,有意把一部分敌人放进来,然后关上水闸门,把后面跟上来的敌人挡在外面。这时候,放进来的敌人就在两道门之间,被孤立了,就在那个地方。他们人数不够,会再次受到来自上面的攻击。先将他们杀光,然后再放下一拨人进来。你明白这个道理了吧,先生。今天,这是个和平而虔诚的地方,但用不着太费力,你就能看到流血和恐怖。”

“你观察得很好,维斯坦阁下,你教我看到的东西,让我震惊。”

“我也可以打赌,这儿曾有过撒克逊家庭,从很远的地方逃过来的,到这个要塞里寻求庇护。女人、孩子、伤员、老人、病人。你看那边,之前僧侣们聚集的那个院子。以前,除了极度虚弱的人之外,所有人都会出来,在那儿站着,亲眼看着入侵者在两道门之间哀嚎,像落入陷阱的老鼠一样。”

“先生,这我就没法相信了。他们肯定会在下面什么地方躲起来,祈祷上帝救他们脱难。”

“只有最胆小的才会这么做。大部分人都会站在那个院子里,甚至爬上来,就是我们现在站的地方,宁愿冒着被箭或矛伤到的风险,也要享受享受下面敌人的痛苦模样。”

埃克索摇着头。“你说的那些人,肯定不会因为流血而感到快乐吧,哪怕流血的是敌人。”

“恰恰相反,先生。我说的那些人走过了一条残暴之路,亲眼见过自己的孩子和亲人残肢断臂、惨遭蹂躏。他们经历了漫长的苦难,一路上死神就在身后,不过数步之遥,最终才到达这个地方,找到了他们的避难所。这时候来了一支入侵的军队,人数众多。要塞或许能支撑几天,甚至一两个星期。但他们知道,他们终将面对自己的末日。他们知道,现在抱在怀里的婴儿,不久将成为血淋淋的玩具,在这鹅卵石上被踢来踢去。他们知道,因为他们已经见过,他们是从那儿逃出来的。他们见过敌人烧杀劫掠,见过已经受伤、即将死去的年轻女孩,惨遭敌人轮奸。他们知道这迟早要来,所以必须珍惜要塞被围的头几天,这时候敌人要为后来的猖狂先付出代价。埃克索阁下,换句话说,对那些无法复仇的人来说,这是提前享受复仇之乐。所以啊,先生,我才会说,我的那些撒克逊同胞会站在这儿,鼓掌欢呼,敌人死得越惨,他们就会越高兴。”

“我无法相信,先生。尚未做出的行径怎么可能激起如此之深的恨呢?曾在此避难的那些好心的人们,应该到最后一刻还坚守着希望,看到有人受苦,无论敌人还是朋友,肯定都会感到怜悯、震惊。”

“你年纪比我大不少,埃克索阁下,但说到流血的事情,恐怕我是老人,你是青年。我见过年长的女人和年幼的孩子,脸上写着深仇大恨,像深不见底的海,有时候我自己也会感觉到那样的仇恨。”

“这我无法接受,先生,而且,我们谈的是一段野蛮的过去,希望它一去不复返。感谢上帝,我们的争论永远不需要拿到现实中检验。”

武士用奇怪的眼光看着埃克索。他似乎想说什么,然后改变了主意。他转身去看身后的那些石头建筑,说:“之前我抱着一大堆柴火,在这一带走动,在每个拐弯的地方,我都看到了过去的痕迹,真令人着迷。实际上啊,先生,就算第二道门被攻破,这个要塞也还有很多陷阱等着敌人,有些设计得非常狡猾。这儿的僧侣根本不知道自己每天经过的是什么地方。不过,这个就不多说啦。既然我们俩这会儿安安静静在一起,埃克索阁下,我要为之前曾让你不快道歉,请你原谅。我是说,我不该盘问那位好心的骑士关于你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