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伤疤的人(第2/4页)

“给同船的水手从大桅上用穿绳索的锥子刺的。既然你这个混蛋脑袋管事了,我倒要问问,我的疤跟你有什么关系?这就是我要问的——跟你有什么关系?老天爷!难道这也碍着你了吗?难道像你这样的家伙,还看着这个疤不顺眼吗?我倒要明白明白!”

“没有,没有。”肯特一面回答,一面朝一张凳子上坐下去,很尴尬地笑了一下,“我不过觉得奇怪。”

“你以前也见过这样的疤吗?”对方气势汹汹地继续问了下去。

“没有。”

“这个疤很漂亮,是不是?”

“漂亮。”为了奉承这位不速之客,肯特认可地点点头,不料反而招来了一顿臭骂。

“你这个该死的混蛋,你这个畜生养的!你这是什么意思?老天爷在人脸上划了这么一道可怕的印子,你居然会说漂亮?你这是什么意思?你……”

说到这里,这个性情暴躁的水手,接下去骂了一大串东方的下流话,这里面,上帝、魔鬼、妖怪、祖宗十八代都有,那种野蛮的神气,简直吓得杰考布·肯特好像瘫痪了。他连忙缩回两步,举起胳膊,仿佛怕他打下来似的。那个人看到他这样泄气,只把这篇精彩的演说发表了一半,就像打雷一样哈哈大笑起来。

“太阳快滚到路下面了,”那个有伤疤的人笑到快要笑不出的时候才说,“照我看,有我这样嘴脸的人陪着你,你应当快活才对。把炉子生起来。我就要解开狗,喂它们啦。老弟,你可别怕费柴呀。外面有树,柴多得很,你反正有的是时间,去砍几斧头吧。顺便拎一桶水来。快一点!不然我就揍死你!”

这可真是从来没听人说过。杰考布·肯特居然会去生火、砍柴同拎水——像奴仆一样服侍客人。吉姆·卡德吉在离开道森的时候,就听人说起这个住在路旁边的夏洛克[27]的种种不义行为,一路上,他又从许多给他剥削过的人口里,听到了肯特的很多罪恶。因此,吉姆·卡德吉——这个像所有的水手一样爱开玩笑的人,决定一走进这间房子,就给屋主人一点儿教训。现在,这个计划已经出乎意料地成功,他当然不会瞧不出,可是他还不明白他脸上的伤疤在这里面所起的作用。不过,尽管他不明白,他也看得出它所引起的恐怖。因此,他决定利用一下这个伤疤,就像一个现代的商人无情地利用一些门面货发财一样。

“你要不是个麻利人,让老天叫我的眼睛瞎掉!”他歪着头,瞧着忙个不停的主人,恭维了一下,“你根本不用到克朗代克去淘金。你完全是个天生的酒店老板。我常常听见育空河一带的人谈起你,可是没想到你是这么好的一个人。”

杰考布·肯特心里真想一枪把他打死,可是那个伤疤的魔力太厉害了。原来这就是那个带伤疤的家伙,那个心里常想打劫他的人。可见得,他一定是那个常在他梦里出现的家伙的肉身,那个老是打算偷他的金子的家伙。因此,也不可能有别的结论——

这个有伤疤的人现在一定是亲自来抢他的金子的。那个伤疤!除非他的心脏停止跳动,他的眼睛就离不开那个伤疤。不论他怎样竭力要把眼光移开,它们仍然坚决要回到那个伤疤上去,好像给指南针吸住了一样。

“我的疤碍着你什么事?”正在铺毯子的吉姆·卡德吉偶然一抬头,瞧见肯特那样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猛然地喝道,“既然这个疤叫你那么不安,我看,你倒不如收拾一下铺盖,灭了火,上床睡觉吧。听我说,别呆着不动,你这个混蛋,不然的话,我就一拳揍塌你的鼻子!”

肯特紧张得连吹了三口气,才吹熄油灯,他连鹿皮靴也没脱,就爬进毯子里去了。

睡在硬邦邦的地板上的水手,过了一会儿就鼾声如雷了;可是肯特躺在床上,眼睛盯住一片漆黑,一只手抓住猎枪,却决定整夜不闭眼睛。他一直没有机会藏好他的五磅金子,而它们就放在他床头的火药箱里。可是,不管他怎么打算,最后他还是睡着了,而那些金砂仍然沉重地压在他的心上。如果他不是怀着这种心情,不当心睡着了的话,他的梦游病也许就不会发作,第二天,吉姆·卡德吉也就不会拿着淘金盘去采矿了。

炉子里的火挣扎了很久,终于熄了。寒气从长了苔藓的木头缝里透进来,使里面的空气变得冰冷。外面的狗也不嚎了,都蜷卧在雪里,梦想着堆满鲑鱼的天堂,那儿既没有赶狗的人,也没有各种监督它们的人。在房子里面,水手睡得像一根木头,房主人却做着各种怪梦,不住地翻来覆去。快到午夜的时候,他突然掀开毯子,起来了,这可真是稀奇。他接着干了许多事,连一根火柴也不划。他始终没有睁开眼睛,这也许是因为房子里很黑,也许是因为他怕看见他客人脸上那条吓人的伤疤。总之,不管怎么说,事实就是这样:他闭着眼睛,打开火药箱,往猎枪的枪膛里灌了一大堆火药,一粒粉末也没落下来,然后用两个塞子塞紧火药,收拾好一切,重新回到床上。

第二天,糊着羊皮纸的窗户上才透进蓝灰色的曙光,杰考布·肯特就醒了。他用肘子撑住身体,掀开火药箱的盖子,瞧了一下。不管他瞧见了什么,或者没有瞧见什么,总之,对于他这样神经质的人来说,这一眼对他的影响,的确很不寻常。他瞧了瞧那个睡在地板上的人,轻轻放下箱子盖,然后翻身躺好。他脸上出现了一种非常少有的安静神气。肌肉丝毫不动,一点儿也没有激动或者烦躁的表示。他躺了好久,想了好久,等到他爬起来,开始走动的时候,他的态度也很冷静,既不慌张,也没有弄出声音。

吉姆·卡德吉的头对着的房梁上,正好有一个突出的、结实的大木栓。杰考布·肯特于是轻轻地干起来,把一根半英寸粗的麻绳吊在它上面,然后把绳子两端拉到地面。他把绳子的一头拴住自己的腰,在另一头打了一个活结。接着,他就把猎枪折了一下,把它放在手头,靠在许多捆麋皮带旁边。他于是鼓足勇气,望着那条伤疤,把绳子的活结套在那个睡着了的人的脖子上,然后一面利用自己的体重拉紧活结,一面抓起枪,把枪口瞄准。

吉姆·卡德吉醒来之后,闷得喘不过气来,愕然地盯着指向他的枪口。

“东西在哪儿?”肯特一面问,一面松了松绳子。

“你这个该死的……呃……”

肯特只不过把身体向后仰了一下,就掐住了对方的咽喉。

“你这个鬼……嘎嘎……呃……”

“东西在哪儿?”肯特重新又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