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谷(第5/6页)

“沙达那帕里斯[36]也要自愧不如吧!”他大喊起来,“简直是一块一块的金子!简直是一块一块的金子!”

他手里捧着的,只有-半是石头,另一半完全是纯金。他把它放在淘金盘里,又拿起一块检查了一下。一点儿也看不出什么黄颜色,可是,等到他用有力的指尖把松脆的石英剥掉之后,他两只手里全是亮闪闪的黄金。他一块一块地把它们上面的泥土擦掉,然后把它们扔到淘金盘里。这完全是一个宝库。这儿的石英已经崩解得差不多了,剩下的还没有金子多。他时常会发现一块没有石头附着的矿石——

一块纯金。有一块他用锄头从正中敲开的金子,就像一把黄宝石那样闪烁着,他歪着头瞧着它,慢慢地把它转来转去,欣赏着它那夺目的光彩:

“随你们去夸你们那个‘金子太多了’的矿吧!”他很轻蔑地哼了一声,“要跟这个矿比,你们那个矿只值三角钱。这个矿全部都是黄金。啊呀,现在我也要给这个峡谷起个名字,就叫作‘黄金谷’吧!”

他仍旧蹲着,继续检查那些碎块儿,把它们扔到淘金盘里。突然间,他觉得有一种危险的预感。好像一片阴影落在他身上。可是又没有影子。他的心几乎要跳到咽喉里,使他透不过气来。接着,他的血就慢慢变冷了,他只觉得汗湿透了的衬衫冷冰冰地贴着他的肌肉。

他既没有跳起来,也没有东张西望,他一点儿也没有动。他正在研究他得到的这种预兆的性质,打算搞清楚这个向他提出警告的神秘力量的来源,并且依靠感觉来竭力查明这个看不见的、使他感到威胁的东西。有时,我们会感到一种敌意的气息,可是这种气息太微妙了,不是我们的五官所能领会的。他感到了这种气息,可是不知道他怎么感觉到的。他只觉得这跟浮云蔽日一样。好像在他和生命之间,掠过了一种令人窒息的、具有威胁性的阴暗东西;似乎是一种忧郁的感觉,它仿佛在吞噬着生命,促成死亡——他的死亡。

他觉得浑身的力量都在迫使他跳起来,去对付这种看不见的危险,可是他的理智抑制住了他的恐慌。他仍旧捧着一块金子,蹲在那儿。他不敢东张西望,现在,他已经知道有什么东西,正在他身后的洞口上。他装作对手里的金子很感兴趣似的,用鉴别的眼光检查着这块金子,把它翻来翻去,擦掉它上面的土。可是,他始终都知道,他背后有个什么东西,正在越过他的肩头望着这块金子。

就在他装作欣赏手里的金块的时候,他很注意地听着,他听到了他后面那个东西呼吸的声音。他在面前的土地上搜寻着一个兵器。可是只看到了他挖起来的金子,这在目前的绝境里,对他毫无用处。那儿有一把锄头,遇到必要时,这倒是很顺手的武器,可是现在不是使用锄头的时候。他理解他的处境。他在一个七英尺深的窄洞里,他的头伸不到地面,他在一个陷阱里面。

他仍旧蹲着。他很冷静,可是想来想去,始终毫无办法。他只好继续擦掉石英碎块上的泥土,把金块扔到盘子里。他一点儿也没有别的办法。不过他知道,迟早他一定要站起来,对付那个在他后面呼吸着的危险东西。这样,过了几分钟,他知道,每过一分钟,他就跟他要站起来的那个时刻接近了一分钟,不然的话——

一想到这儿,他又觉得他的湿衬衫冰冷地贴在肉上了——不然的话,他就会弯着腰,守着他的黄金宝库死掉。

可是他仍旧蹲着,一面擦掉金块上的泥土,一面考虑着他应当用什么方式站起来。他可以轰地一下跳起来,爬到洞外,跟那个威胁他的东西在平地上面对面地干一下。要不然,他也可以慢慢地、满不在乎地站起来,装作偶然发现了在他后面呼吸的那个家伙。他的本能和全身每一根好战的肌肉,都赞成那种猛冲到地面上的办法。然而他的理智和他固有的狡猾却赞成那种缓慢而小心的办法,来跟他看不见的那个威胁他的东西见面。正在他这样盘算的时候,他听到一声很响的、爆裂的声音。就在这一刹那,他背脊左面受到了沉重的一击,他感到从击中的那一点,有一道火光穿透了他的身体。他一下子跳了起来,可是跳到一半就倒下了。他的身体蜷曲得好像一片突然给烧焦了的叶子,他垮下来了,他的胸脯压着那盘金子,他的脸贴着泥土和石头,由于洞底的地方有限,他的腿盘在一块儿。他的腿痉挛地扭动了几次。他的身体像生了很厉害的疟疾一样颤抖着。他的胸部正在慢慢地扩张,接着,他深深地叹息了一声。然后,他就慢慢地、非常缓慢地吐气,并且同样缓慢地躺直身体,一动也不动了。

洞口上面,有一个拿着左轮手枪的人正在向下面窥探。他向下面这个趴着不动的身体瞧了很久。过了一会儿,这个突如其来的人就坐在洞口,把枪放在他的膝盖上,以便看到下面的情形。他把一只手伸到口袋里,掏出一些棕色的碎纸,然后在纸上放了一点烟屑。他把它卷好,两头一塞,就变成了一支棕黄色的又短又粗的香烟。他的眼光,一刻也没有离开过躺在洞底下的那个身体。他点着香烟,很舒服地吸了一口。他吸得很慢。后来,香烟熄了,他又把它点着。可是,他始终都在研究着他下面那个身体。

最后,他把香烟头扔掉,站了起来。他走到洞口旁边。他跨在洞口上,用两只手撑在洞口两边,右手仍然握着枪,靠着臂力把身体放下去。等到他的脚离洞底还有一码的时候,他就松开手,落下去了。

他的脚一沾地,他就看出那个采金人的胳膊猛然一伸,只觉得自己的两条腿迅速地一扭,已经摔倒了。他在向下跳的时候,他那只拿着枪的手本来是向上举的。可是他的腿才给抱住,他已经把枪拿下来了。就在他的身体还在空中,他还不曾完全摔倒的时候,他的手已经扣响了扳机。在这个狭窄的洞里,枪声震耳欲聋,洞里硝烟弥漫,弄得他什么也看不见。他仰面朝天摔到洞底,那个采金人立刻像猫一样压到他身上。甚至当采金人压到他身上的时候,他还弯转右臂,准备再开一枪;就在这一瞬间,那个采金人已经用胳膊肘飞快地向他的手腕撞了一下,枪口一翘,那颗子弹就打到洞壁的泥土里去了。

接着,这个突如其来的人觉得采金人的手抓住了他的手腕。他们争夺起那支枪来。每个人都想把枪口指向对方。这时候,洞里的烟渐渐散了。这个仰面朝天、突如其来的人可以模糊地看见一点东西了。可是他的对头突然故意地对准他的眼睛撒了一把土,他又什么也看不见了。在这突然一惊的时候,他那支左轮手枪抓不住了。接着,他就觉得脑子里突然一片漆黑,可是,在这一瞬间,他甚至连那一片漆黑的感觉也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