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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叫醒她吧。”

“你去叫醒她。快!”露西尔拔腿,朝家跑去。我走到长椅旁,掀起报纸。西尔维面露微笑。“真是意想不到的惊喜,”她说,“我也有个惊喜。”她坐起,在风衣口袋里摸索,掏出一块山牌巧克力。“你还爱吃这个吗?瞧,”西尔维一边说,一边把报纸摊开在腿上,“这儿有篇文章,讲俄克拉荷马州的一位妇女,在飞机制造厂失去了一条手臂,可她依旧靠给人上钢琴课,抚养了六个孩子。”西尔维对这名女子的兴趣,让我感受到她的宽厚,“露西尔呢?”

“在家。”

“哦,那就好,”西尔维说,“我很高兴有机会和你聊天。你太安静了,难以教人知道你的心思。”西尔维站了起来,我们开始往家走。

“我想我自己也不知道我的心思。”这番告解令我窘迫。我时常像个隐形人——实际是缺乏完整的存在,缩减到最小——那时,这是既让我恐惧又给我安慰的源头。在我看来,我对世界毫无影响,作为交换,我在无意中获得观察它的特权,可我暗示的这种幽灵般的感觉,听来古怪异常,汗水开始遍布我全身,使我当即意识到整具肉身的存在。

“啊,以后或许会有改变。”西尔维说。有一阵,我们只顾走路,没有讲话。“或许不会。”我落在她后面一步,望着她的脸。她总用一种大人传播智慧的口吻对我讲话。我想问她,她是否知晓自己的心思,假如是,这种知晓的感觉是什么,假如不,她是否也觉得像幽灵一般,我猜一定是。我期待西尔维说出:“你像我。”我以为她也许会说:“你像你母亲。”我既害怕又疑心西尔维和我是同一类人,等待她来认领我,可她没有。“你缺课缺得太多了,”她说,“童年不是永远的。有一天你会后悔。马上你就和我一样高了。”

回家的路主要是走第一街,边上一溜小屋和平房,门廊上挂着秋千,草坪阴凉。第一街的人行道起伏弯曲,好像大风中的吊桥。遮阴的丁香树、沙果树和松树,长得紧挨人行道,迫使我们必须弯腰钻过其中几棵。我在西尔维身后落得更远,她的思绪似乎已转到其他事上,这让我松了一口气。她给我的建议,吸引她注意力的时间,甚至从来不及引起我注意力的时间长。我们拐入桑树街,那儿没有人行道。西尔维走在机动车道上,我跟着她。这是属于我们的街道。房子远离马路,非常分散。狗怒吠着跑出来,在我们经过时嗅闻我们的脚踝。西尔维和游民一样,讨厌看门狗,拿树枝掷它们。她伫立在马路中间,凝视一列长长的火车驶过。她剥去一根柳枝的树皮,折断路边盛开的蒲公英和野胡萝卜花的细茎。最终,我们走到我们的房子前时,发现露西尔在厨房,在忙乱地搞大扫除,灯开着,虽然还不到傍晚。“好啊,我们发现你在长椅上睡觉!”她吼道,西尔维一再保证她没有睡着,却仍无法平息露西尔的怒火。“说不定没人看见她。”我说。

“在镇中心?下午三点钟的时候?”

“我的意思是,认出她。”

“可还会有谁——露西,还会有谁——”露西尔把擦碗布朝橱柜一丢。我听见西尔维打开了前门。

“她要走了。”我说。

“她每次都这样。她只是出去游荡。”露西尔捡起擦碗布,朝前门扔去。

“可万一她真的走了呢?”

“那也坏不到哪儿去。”显然,那天下午,露赛特·布朗尼的母亲让露西尔备受煎熬。在这种情形下,辩护人会和被告合为一体。“我不懂是什么让她留在这儿。我认为她肯定更愿去爬火车。”

我们不晓得去哪儿找她,于是露西尔关了灯,我们坐在厨房桌旁,试着按字母顺序,列出各个联邦州的名字,接着是各州的首府。最后,我们听见她悄然的脚步声,她犹疑地推开厨房门。“我担心你们已经上床睡觉了。今天我把这个落在了长椅上。这是好东西,不能浪费。”她打开报纸包,我们闻出是黑越橘,“火车站附近到处是这个。我想可以用来做煎饼。”她用预先配好的煎饼粉调了面糊,把浆果拌入其中,我们试着列出全世界的所有国家。“以前你们的母亲和我经常做这些。我们小时候去的就是那同一个地方。利比里亚。那时我们亲密无间,和你们俩一样。”

“我们总是忘记拉脱维亚。”露西尔说。

西尔维说:“我们总是忘记列支敦士登。或安道尔。或圣马力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