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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风的人走了进来,报告大家说警察已经撤走了。

“‘咱们本应该去博物馆的,’拉赫曼说,‘那儿有暖气。’

“‘这里也有博物馆吗?’一个驼背的少妇问,她丈夫已经被警察抓走,她等了他有六个星期了。

“‘当然。’

“我不由得想起那个死去的施瓦茨。‘你想去吗?’我问海伦。

“‘现在不想去。咱们回家吧。’

“我不要她再看到那个死了的女人,可是她一定要去。我们到家的时候,看门人已经平静下来了。大概她已经把那根链子和那只戒指估了价吧。‘可怜的女人,’她说,‘这一下她连个名姓都没有了。’

“‘她难道没有证件吗?’

“‘她有一张sauf-conduit [79]。警察到来之前,别人通过抽签把它拿走了。抽到签的是那个红头发的矮小女人。’

“‘那很好。她什么证件也没有。我可以肯定,死了的女人不会在意的。’

“‘你们想去看看她吗?’

“‘不啦。’我说。

“‘想。’海伦说。

“我跟她一起进去。那女人的血已经不流了。我们进去的时候,两个难民妇女正在替她揩身。她们把她如同雪白木板一样翻过来,她头发披散着,一直拖到地板上。

“‘快出去!’她们当中有一个用嘘声轰赶我。

“我走了出来。海伦留在那里。过没多久,我就回去找她。她独自一个人站在狭小屋子里的床脚旁边,直愣愣瞪着那张苍白凹陷的脸,有一只眼睛还没有完全闭上。‘走吧。’我说。

“‘原来就是这副样子,’她喃喃地说,‘他们打算把她葬在哪儿?’

“‘我不知道。总是在埋葬穷人的地方。如果要花钱,看门人会向大家募款的。’

“海伦没有搭腔。寒气从开着的窗子里吹进来。‘她什么时候下葬呢?’她问。

“‘明天或者后天。说不定他们还要解剖一下尸体呢。’

“‘为什么?难道他们还不相信是自杀?’

“‘呃,我估计他们会解剖的。’

“看门人进来了。‘明天他们要把她送到一家医院去解剖。年轻医生的开刀手术,就是那样学的。对她来说,反正也无所谓了,这么一来,钱可以不花了。你要不要来一杯咖啡?’

“‘不了。’海伦说。

“‘我倒需要一杯,’看门人说,‘我心里烦死了,虽然我也说不出为什么。我们大家总有一天都得走那条路啊。’

“‘是啊,’海伦说,‘可就是谁也不愿意相信。’

“我半夜醒来。她正坐在床上,仿佛在谛听。‘你是不是也闻到了那股气味?’她问。

“‘什么气味?’

“‘那具死尸。我闻到了。把窗子关起来。’

“‘什么气味也没有嘛,海伦。不会那么快的。’

“‘我确实闻到了。’

“‘说不定是树叶。’房客在停尸床旁边放了几根月桂树枝和一支蜡烛。

“‘那有什么用啊?’海伦问。‘明天她就要被解剖了。解剖之后。他们就会把一块块肉扔在提桶里,拿去卖给动物园。’

“‘他们什么也不会拿去卖的,’我说,‘解剖之后,尸体就会被火化或者埋葬。’我试着用两条胳臂去搂住海伦的肩膀,可是她把我推开了。‘我不愿意被肢解。’她说。

“‘为什么要把你肢解?’

“她没有听到我的话。‘你保证不要让他们来肢解我。’

“‘我保证。’

“‘把窗子关上。我又闻到那股气味啦。’

“我站起身来,把窗子关上了。月色皎洁,那只猫蹲在窗槛上。窗子擦着它的时候,它便喵喵地叫了几声,跳走了。‘那是什么?’海伦在我背后问。

“‘是猫。’

“‘瞧,它也闻到那股气味了。’

“我转过身子。‘它每天夜里蹲在这儿,等那金丝雀从鸟笼里飞出来。快去睡觉吧,海伦。你是在做梦。其实没有什么气味从她屋子里出来啊。’

“‘那就一定是我了。’

“我盯着她看。‘谁也没有发出什么气味来,海伦你是在做梦呢!’

“‘如果不是那具死尸,那就一定是我。别再撒谎啦!’她怒悻悻地答道。

“‘上帝,海伦。谁也没有发出什么气味来。要是真有什么气味的话,那便是楼底下饭店里腾上来的大蒜味儿。这儿。’我拿起一小瓶科隆香水——我在黑市上贩卖的商品之一——洒了几滴在床上。‘瞧,这会儿样样东西都发出香味儿了。’

“她仍然笔直地坐着。‘这么说,你也承认有气味啦,’她说,‘要不,你也不会洒科隆香水。’

“‘我什么也没有承认。这样做,我只是想安慰你罢了。’

“‘我知道你想的是什么,’她说,‘你想的是,我发出了一种气味来,就像死尸那样。你别撒谎!我从你望着我的神情里看得出来。我已经看出了几个星期了。你以为当你认为我并不在望着你的时候,我没有注意到你望着我的神情吗?我知道我使你作呕,这一点我知道,我看到,我每天能感觉到。我知道你想些什么。你不相信医生说的话。你以为我得了另外一种什么病,你以为你能够闻得出来。我使你作呕。你干吗不承认?’

“我纹丝不动地站着。假如她还有什么话要说,就让她说出来。可是她停住不说了。我可以感觉到她在打哆嗦。她用两条手臂撑着,向前伛着身子,一个苍白模糊的人影。一双眼睛,在眼窝里显得太大了,两片嘴唇,抹着浓重的唇膏。她已经养成了在上床以前化妆的习惯。她瞪着眼瞅住我的那副样子,活像一只准备向我喉头扑来的受伤的野兽。

“过了好久,她才平静下来。最后,我上三楼去敲鲍姆家的门,向他买了一瓶干邑白兰地。我们坐在床上喝着,等候天亮。搬运尸体的人一早就来了。我们听到他们踩在梯级上的沉重的长筒皮靴声,以及担架在狭窄的过道里跟墙壁相撞的碰击声。透过薄薄的隔板,还可以隐约听到他们戏谑打诨的说笑声。一小时之后,新房客就搬进来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