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德华·巴纳德的堕落(第3/9页)

若非我更钟爱荣誉,亲爱的,

我便不会如此深深爱你。[2]

但不久之后他就安定了下来,伊莎贝尔看出他越发积极地将美国人的做法引入那个被外界遗忘的角落,心里十分高兴。她很了解他,一年时间接近终了,他在塔希提必须停留的最短期限行将结束,她打算动用自己全部的影响力劝他不要回家,要是他能全面掌握经营之道岂不更好?既然已经等了一年,似乎没什么理由不能再等一年。她把这些讲给贝特曼·亨特,朋友里就数他一贯慷慨大度(爱德华刚离开的那段日子,若是没有他,她真不知道如何是好),两人都认为爱德华的前途高于一切。她颇感安慰地发现,随着时间推移,他已不再提及回来的事情了。

“他真是了不起,你说是吧?”她对贝特曼赞叹道。

“他纯洁善良,无可挑剔。”

“读他的信,我从字里行间看出他讨厌那地方,但他一直坚持着,因为……”

她脸有些发烫,贝特曼一本正经地笑了笑——这是他最迷人的神态——替她把话说完。

“因为他爱你。”

“和他相比,我真是不值一提啊。”她说。

“你很出色,伊莎贝尔,你完美无缺。”

第二年过去了,每个月伊莎贝尔继续收到爱德华的信,不过很快事情就有点儿不对头了,因为他闭口不提回来的事。他写信的口气就像干脆在塔希提岛定居下来,甚至过得还挺安闲自在。她很惊讶,再去读他的来信,所有的信统统读了好几遍。这会儿她真是在品读“字里行间”的意思,在疑惑之中注意到某种变化,是先前被她忽略的。晚近的一些信件跟早先的那些信一样,既温情又快乐,但语气已不太一样。她对信中流露的情绪开始怀疑起来,对这种无法解释的特质抱有女性本能的不信任,从中分辨出一种让她苦恼的轻率和简慢。她不太确定这个写信的是不是从前她所认识的爱德华。一天下午,也就是从塔希提岛发来的邮件送达后的第二天,她跟贝特曼驾车上路时,他对她说:

“爱德华有没有告诉你他何时启程归来?”

“没有,他没提这件事。我以为他或许跟你说了些什么。”

“一个字都没提。”

“你知道爱德华这个人,”她笑着答道,“他没什么时间观念。如果下次你写信的时候想起来了,不妨问问他打算什么时候回来。”

她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但贝特曼十分敏感,察觉得出她这番请求情急意切。他轻声笑了起来。

“好的,我问问他。真猜不出他在想什么。”

几天后,再次跟他见面时,她注意到他好像有什么烦心事。自从爱德华离开芝加哥,他们常在一起,两人都关爱着他,双方无论是谁想谈谈这位缺席的朋友,都一定能发现对方也乐于倾听。伊莎贝尔熟悉贝特曼脸上的每一种表情,凭她那敏锐的直觉,即便他矢口否认也没有用。他忧心忡忡的样子一定跟爱德华有关,只有让他坦言相告才能使她踏实。

“真实的情况是,”他终于开口,“我辗转打听到,爱德华已经不在布劳恩施密特公司工作了,昨天我又找机会向布劳恩施密特先生本人确认过。”

“哦?”

“爱德华差不多一年前就离开他们那儿了。”

“真奇怪,他竟然连提都没提过!”

贝特曼迟疑了一下,但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他也不得不把下面的话说完。他提心吊胆,局促不安。

“他被解雇了。”

“天呐,到底是因为什么呢?”

“他们似乎警告过他一两次,最后只得叫他走人。他们说他既懒惰又无能。”

“爱德华?”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接着他发现伊莎贝尔哭了起来,于是本能地抓住她的手。

“哦,亲爱的,别,别这样,”他说,“这我可受不了。”

她心乱如麻,顾不得自己的手一直被他攥着。他极力安慰着她。

“真是难以理解啊,对吧?一点儿都不像爱德华做的事。我觉得肯定是弄错了。”

有一会儿她什么都没说,再开口时有些犹豫。

“你不觉得他最近的信有点儿奇怪吗?”她望向一边,眼里闪着泪光。

他简直不知如何回答。

“我注意到信里有些变化,”他承认,“他好像失去了原来那种令我敬佩的严肃和认真。几乎让人觉得那些要紧的东西——唉,都无关紧要了。”

伊莎贝尔没有回答,内心隐约有些不安。

“也许给你回信的时候他会说什么时候回家。眼下我们也只能等待了。”

他们各自又收到一封爱德华的信,还是没提回来的事。不过,在写信的时候他应该还没有收到贝特曼问询的信。下一班邮件就会为他们带来问题的答案。邮件来了,贝特曼把刚刚收到的信带给伊莎贝尔,只消一瞥他脸上的表情就足以让她明白,他十分为难。她把信从头到尾仔细读完,嘴唇紧抿,又读了一遍。

“这真是太奇怪了,”她说,“我弄不太明白。”

“别人肯定会以为他在耍弄我。”贝特曼说,脸也红了。

“读起来是有这种感觉,但也许并不是有意的。这一点都不像爱德华。”

“他也没说回来的事。”

“要不是我对他的爱坚信不疑,我就会想……我都不知道我会怎么想了。”

这个时候,贝特曼才把整个下午在他脑中形成的谋划透露出来。他父亲开创的那家公司生产各种机动车辆,他现在是其中的合伙人,公司要在火奴鲁鲁、悉尼和惠灵顿开设代销处,贝特曼提出由自己来顶替拟议中的一位经理代为前往,回程时可以经过塔希提岛:事实上从惠灵顿返回必然要经过那里,这样他就能去见见爱德华了。

“情况让人琢磨不透,要去弄清楚的话,只能用这办法了。”

“哦,贝特曼,你怎么会这么好、这么善良?”她感叹道。

“你知道的,只要你快乐幸福,我在这个世界上就别无所求了,伊莎贝尔。”

她看着他,伸出自己的手。

“你实在太好了,贝特曼。真不知道世界上还会有谁能像你这样。我该如何感谢你才好呢?”

“我不要你感谢,只希望你允许我帮助你。”

她垂下眼帘,脸上微微泛红。她已经太熟悉他了,竟忘记他是多么英俊。贝特曼跟爱德华一样高大,也一样身材匀称,只是他一头黑发,一脸苍白,爱德华则肤色红润。她当然知道他爱她,这让她深受触动,对他温情有加。

眼下,贝特曼·亨特已经结束了这次旅行,正在回国的路上。

公务部分占去的时间比他预料的要长一些,让他有足够的时间考虑两个朋友的事。他的结论是,阻碍爱德华回家的肯定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或许只是自尊心作祟,让他下定决心要混出个模样,然后再去求得深爱的新娘:然而这种自尊必须晓之以理来劝服。伊莎贝尔很不快乐,爱德华必须跟自己一起返回芝加哥,马上同她结婚。可以在亨特电机牵引汽车公司为他谋一个职位,贝特曼一副软心肠,想到自己付出一点代价就能给世上两个他最喜爱的人带去幸福,一时感到喜不自胜。他自己是永远也不会结婚的,只想做爱德华和伊莎贝尔的孩子的教父。多年以后当他们双双故去,他会跟伊莎贝尔的女儿讲起很久很久以前,他曾怎样爱过她的母亲。此情此景浮上心头,让贝特曼的双眼蒙上了一层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