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第6/19页)

吃过一顿不顺心的早餐,他去看艾拉和约翰,瞧瞧他们知道些什么。也许他会在那里弄清楚,在聪明了一世之后,他是否给自己起错了名字(斯坦普· 沛德(Stamp Paid),意为“债券已偿”。),并且另外欠下了一笔债。鲍恩·约叔亚,他把妻子让给主人的儿子时给自己重新起了名字。他把她让出去,这样他就不会去杀死任何人,也不用杀死自己了,因为他的妻子命令他活下去。否则,她解释道,那个家伙玩腻了以后,她该回哪儿和投靠谁呢?送过了那个大礼,他认定,自己不欠任何人任何东西了。无论他的义务是什么,那一幕都已将它们偿清。他原想无债可还会使他变得无法无天、变节背教——甚至变成一个醉鬼,而且在某种意义上也的确如此。可是那并没有提供别的出路。干得好;干得赖。稍稍干一点;根本不干。说话有意义;说话没意义。睡觉,醒来;喜欢某人,不喜欢别人。这看起来不太像个生活的样子,而且他也并不满意。所以他通过帮助贫困的人们偿还和清算债务,来把这种无债可还向其他人推广。筋疲力尽的逃犯?他把他们渡过河而且不要报酬;就是说,把他们自己的账单给了他们。“你已经还清了;现在是生活欠你的债。”而收据呢,实际上就是一扇他从来不用去敲的、表示欢迎的门,比如艾拉和约翰的这扇,他正站在它前面,说道:“屋里有人吗?”只须说上一遍,她就把铰链拉了起来。

“你这阵子一直在哪儿忙呢?我跟约翰说了,要是斯坦普都肯待在屋里的话,一定是天太冷了。”

“噢,我在外头。”他摘下帽子,挠了挠头皮。

“外头哪儿?可不在这块儿。”艾拉把两套内衣搭在炉子后面的绳子上。

“今天早上到贝比·萨格斯家去了。”

“你去那儿干吗?”艾拉问,“有谁请你了吗?”

“那是贝比的亲人。我去照看她,不用请。”

“嗤。”艾拉无动于衷。她一直是贝比·萨格斯的朋友,在那个粗暴的时刻之前也是塞丝的朋友。除了在狂欢节上点了个头,她甚至连一次钟点都没告诉过塞丝。

“那儿有一个新来的。一个女的。琢磨着你可能会知道她是谁。”

“这城里新来的黑人没有我不知道的。”她说,“她长得什么样?你敢肯定那不是丹芙吗?”

“我认识丹芙。这个姑娘很瘦。”

“你拿得准吗?”

“我知道自己看见了什么。”

“在一百二十四号什么都可能看见。”

“实话。”

“最好去问问保罗·D。”她说。

“找不着他呀。”斯坦普说道。这是实话,虽说他没有费力气去找。他还没有准备好去面对这个被他的墓地消息改变了生活的男人。

“他睡在教堂里。”艾拉说。

“教堂!”斯坦普吓了一跳,痛心疾首。

“是呀。他问了派克牧师能不能住在地下室里。”

“那儿可冷得要命!”

“我想他知道。”

“他为什么那么做?”

“他有点骄傲,看起来像是。”

“他用不着那样!谁家都会收留他。”

艾拉转过身,望着斯坦普·沛德。“谁也不能隔着老远跟他打哑谜。他只须随便问问谁。”

“为什么?为什么要他去问?就没人能主动表示一下吗?怎么了?从什么时候开始,一个黑人进了城,得像条狗似的睡在地下室里?”

“消消火吧,斯坦普。”

“不行。我非发火不可,除非有人有点理智,至少表现得像个基督徒的样子。”

“他在那儿才睡了没几天。”

“一天也不应该!你全都知道,就是不帮他一把?这可不像你说的话,艾拉。我和你一起把黑人们从水里拉上来有二十多年了。现在你说你不能给一个男人一张床?还是个能干活的男人!一个能自己养活自己的男人。”

“他要是开口,我什么都会给他。”

“怎么一下子需要起那个来了?”

“我跟他没那么熟。”

“你知道他是个黑人!”

“斯坦普,今儿早上别把我给惹火了。我可不愿意那样。”

“是因为她,对吗?”

“哪个她?”

“塞丝。他和她来往密切,还在那儿住过,而你不想——”

“打住。见不到底儿你可别跳。”

“姑娘,拉倒吧。我们都是这么多年的朋友了,别来这套。”

“那好,谁能说清那儿都发生了些什么?听着,我不知道塞丝是谁,也不认识她家的人。”

“什么?!”

“我只知道她嫁给了贝比·萨格斯的小子,再说我也不敢肯定我知不知道。他在哪儿呢,嗯?贝比从没见过她,一直到那天,约翰把她运到家门口,胸前拴着我捆好的娃娃。”

“我捆的那个娃娃!你坐着那大车,离得还远着哪。就算你不知道她是谁,她的孩子们可知道。”

“那又怎么样?我没说她不是他们的妈妈,可谁能肯定他们就是贝比·萨格斯的孙儿呢?怎么她出来了,她的丈夫倒没有?再跟我说说这个,她是怎么在树林里自己生的孩子?说什么一个白女人从树林里出来帮了她。呸。你信那个?一个白女人?哼,我可知道那是怎么个白法。”

“噢,不,艾拉。”

“任何在林子里四处晃荡的白东西——要是它没拿枪,我可不愿跟它沾一丁点边儿!”

“你们都是朋友。”

“是呀,直到她露了馅。”

“艾拉。”

“我没有朝自己孩子动锯子的朋友。”

“你在水里陷得太深了,姑娘。”

“得了吧。我待在干地上,还要待下去。你才是湿的呢。”

“你说的这些都跟保罗·D有什么关系?”

“是什么把他赶走的?你说呀。”

“我把他赶走的。”

“你?”

“我跟他讲了——我给他看了那张报纸,关于——塞丝干的事。给他念了。他当天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