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3/9页)

“没好处吗?”

“人上了年纪之后最糟糕的事就是吃。首先你得找到你能吃的东西,其次还得尽量不洒得身上到处都是。”

“这事我弄不懂。”

“当然不懂。你比我要年轻十五分钟呢。不过告诉昂丁别再弄这个了。太容易碎。不管你怎么当心,还是到处洒。”

“牛角面包就该是松脆的。它是能做出来的最松脆的面包了。”

“把原话告诉她,西德尼。”

“是,老爷。”

“看看那孩子能不能把那些瓦片铺平。整片地方的瓦全翘起来了。”

“他说他需要水泥。”

“不。用不着水泥。他只消把它们码平就可以了。只要摆得好,用泥土就可以固定。”

“是,老爷。”

“斯特利特太太醒了吗?”

“我想已经醒了。您对过节还有什么特殊吩咐吗?”

“没有了。只差鹅了。那玩意儿我一口都不能吃,但无论如何我还想在餐桌上看见它。此外再买些沙利度胺来。”

“您想让勤杂工给您带来吗?他连那个音都念不出来。”

“写个条。告诉他把条子交给米歇林医生。”

“好吧。”

“再告诉昂丁,一半波斯敦(一种以谷物、果皮、焦糖等制成的咖啡替代品。)和一半咖啡反胃。比光用波斯敦还要糟。”

“好的,好的。她本以为那样会有好处。”

“我知道她原先的想法,不过,好处比问题还要糟。”

“麻烦也许不在这儿,您知道。”

“你是打定主意要我得溃疡了。我没有溃疡。你倒是有。我只是偶尔犯点毛病。”

“我得过溃疡。现在已经好了,就是喝了波斯敦治好的。”

“我很高兴。你刚才说她已经醒了?”

“她是醒了。不过可能翻身又睡了。”

“她要什么?”

“要?”

“是啊,要。你知道她醒了的唯一途径就是她叫你过去了。她要什么?”

“毛巾,新毛巾。”

“西德尼。”

“她是要这个。昂丁忘了……”

“毛巾包着什么?”

“您干吗老想着这个?她喝的东西都是您亲眼看着的。一点佐餐酒,没别的了,也不过就一玻璃杯。她从来都算不上酒鬼。您倒是。您干吗老想把她当成酒鬼呢?”

“我要跟吉德谈谈。”

“吉德知道什么连我都不知道的事?”

“没什么,不过她和来时一样诚实。”

“现在听我说一句,斯特利特先生。这是真的。”

瓦莱里安用叉子叉起一角菠萝,动手切成规则的小块。

“好吧,”西德尼说,“我来告诉您吧。她要勤杂工在星期四来之前去机场一下。”

“为了什么,请问?”

“一只箱子。她在等一只箱子。已经运出来了,她说,到星期四就该到了。”

“真傻。”

“老爷?”

“傻。傻。”

“斯特利特太太吗,老爷?”

“斯特利特太太,斯特利特先生,你,昂丁。所有的人。三十年来,我第一次能够享受这所房子的好处。真正住在了里边。不是住一个月或者度个周末,而是住上一段时间,可每个人都在预谋替我毁掉它。来了又去,去了又来。有点像第三十街的车站了。大家为什么不能住下来,轻松一下,好好过上一个圣诞节。不是好多人的招待会,只是一顿美好又简单的圣诞晚餐。”

“她有点烦,我猜。花费的时间超过了她能用的。”

“精神不正常。吉德在这里嘛。她们好得就像女学生,我看就是这样。我说得没错吧?”

“没错,您是对的。她们处得很好,彼此都是。”

“可她们不怎么喜欢这么过圣诞。显然,我们盼望更多的人,既然我不过是这家旅馆的老板和经理,她们没有理由让我了解这些。”

“要不要我给您拿点烤面包来?”

“还有你。你终于让我吃了一惊。你还有什么事瞒着我?”

“吃您的菠萝吧。”

“我正吃着呢。”

“我不能一上午都在这儿站着。您有鸡眼,我有脚拇指囊肿。”

“如果你不听我劝,拇指囊肿就是结果。”

“我知道我是干什么的。我是一流的膳食主管,穿拖鞋可够不上一流。”

“你知道你是干什么的,我也知道你的脚。托姆·麦克安牌的鞋会是你的死神。”

“我这一辈子都不穿托姆·麦克安牌鞋子。在一九二九年我都没穿过。”

“我记得清清楚楚,我至少给过你四双很像样的鞋子。”

“我的拇指囊肿比您的鸡眼强。”

“吹牛得不了鸡眼。一定要说话,那就是可以预防鸡眼。鸡眼是出汗造成的。当……”

“对吧?被我说中了吧。这正是我一直对您说的。费城的鞋子在热带不能穿。会让你的脚出汗。您需要好的平底皮凉鞋。会让您的脚感觉舒服。让脚自由,就能透气。”

“穿平底皮凉鞋不如让我穿拘束衣。”

“您再不停用刀片刮脚趾,就真该穿精神病人的拘束衣了。”

“唉,你用不着懂这个,因为你的托姆·麦克安拇指囊肿会让你下半辈子坐在摇椅上。”

“挺适合我的。”

“还有我。也许到时候我能雇个不会有事瞒我的人。偷偷地把波斯敦放进好端端的一罐咖啡里,又把糖放进酸橙饼。别以为我不知道那种假盐。”

“到我们这把年纪,健康是最重要的事了,斯特利特先生。”

“完全不是。那可是最没用的事。我活着可不是为了早晨爬起来跳下楼去喝一杯波斯敦。到小屋里瞧瞧,给我弄一剂药来配这东西。”

“法国白兰地不是药。”西德尼朝橱柜走去,弯下腰打开了一扇门。

“到了七十岁,什么都是药。告诉昂丁别用它了。那东西对我没用。”

“对您的性情实在是没一点儿用。”

“一点儿不错。现在,平心静气,马上告诉我这伙人是谁。”

“没有什么人,斯特利特先生。”

“别跟一个离不开波斯敦的老人对着干。”

“是您儿子。迈克尔不是客人。”

瓦莱里安小心地把杯子放在托盘上。“是她这么告诉你的?迈克尔要来?”

“不。不一定。不过这样一来,勤杂工就知道该找什么了。她告诉了我箱子是从哪儿运来的,是什么颜色。”

“那么说箱子是来自加利福尼亚了。”

“是来自加利福尼亚。”

“而且是红色的。”

“是红的。火红的。”

“侧面贴着‘迪克·格里高利是总统’封签。”

“盖子上还漆着一只牛眼。”

“而且,那把锁你得踢一脚才能锁上,却能用一只发夹来打开,钥匙……“瓦莱里安收住了话,抬眼看着西德尼。西德尼也看着瓦莱里安。他们异口同声地说:“……在乞力马扎罗山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