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第3/4页)

光线照到了他的脸上。地窖的门在他头上打开了。派拉特的脚出现在台阶上,后来站住了。

“派拉特,”奶娃这时轻声地说,“他的意思不是那个。我知道他的意思。来,听我告诉你。派拉特,那些尸骨。那不是那白人的。他很可能根本就没死。我到那儿去了。我亲眼看见了。他不在,也没有金子。有人找到了他,也找到了金子。准是那么回事,派拉特。早在你去那山洞之前。可是,派拉特……”

她又往下迈了几步台阶。

“派拉特?”

她下完了台阶,他看着她的眼睛和一动不动的嘴巴,“派拉特,你父亲的尸体从你们埋他的坟里漂出来了。一个月之后就漂出来了。巴特拉家的人,或许是别的人,把他的尸体放到了山洞里。狼并没有把那白人拖到洞口,抛到一块石头上。你找到的是你父亲。你一直携着你父亲的尸骨——这么多年。”

“爸爸?”她小声问。

“对。还有,派拉特,你得把他埋掉。他想让你把他埋掉。埋到他所属的地方。在所罗门跳台。”

“爸爸?”她又问了一遍。

奶娃没有说话;他瞅着她把那长长的手指在衣裙上一直摩挲上去,最后像椋鸟的翅膀一样停在脸部。“我一直携着爸爸?”派拉特走到奶娃跟前站住,看了他很长时间。后来,她的目光转向靠在地窖石墙上的一张歪歪斜斜的木桌上。那地方光线极暗,他以前从来没注意到这么一张桌子。她走过去,从桌上拿起一个绿白两色的鞋盒,盖子用一根橡皮筋捆住。“乔伊斯”,盒子上印着,“谢天谢地,买到了‘乔伊斯’高跟鞋。”

“如果我埋葬爸爸,我琢磨我也要把这个埋掉——找个地方。”她回过头来望着奶娃。

“别,”他说,“别埋了。把它留给我吧。”

当晚他往家中走去,他回到非医生街的家门时两手空空,随身带走的东西几乎一件没剩。但他拿回来一盒哈格尔的头发。

她不肯乘飞机,便由他来开汽车。她现在看上去高兴了。她的嘴唇又动了起来。在麦肯那辆“别克”车里,她坐在他旁边,身穿那件旧的黑衣裙,肩上围着丽巴赢来的一条貂皮披肩。前额上扣着那顶编织的帽子,脚上的鞋子仍然没有鞋带。她不时回过头去看看后座上放的口袋。她神情庄重而宁静。

奶娃的心情也是一样。他回到非医生街并没有出现他预期的那种凯旋而归的场面,不过在他母亲那扭曲的微笑中看到了宽心。莉娜尽管像以往一样对他毫不原谅,但还是客客气气,这是因为科林西安丝已经搬到城南区的一间小住宅,和波特结婚了。奶娃猜想,这次“七日”只好再物色一名新手来顶替了,就像当年罗伯特·史密斯从慈善医院屋顶跳下来之后他们采取的措施一样。他曾和他父亲促膝长谈,但父亲并没有听够——在丹维尔仍然怀念着他的那些当年的“男孩子”;他母亲随他父亲出逃;他父亲和他祖父的故事。他对飞行那部分毫不感兴趣,但他很喜欢那故事和那些地方用他亲人的名字来命名这一事实。奶娃在谈到瑟丝时只是轻描淡写地一带而过,只是说她还活着,照看着狗。

“或许我也该到那边去。”麦肯说。

“弗吉尼亚吗?”

“丹维尔。我要趁这两条腿还能动弹去看看那些老伙计。让弗雷迪来收租好了,看情况吧。”

情况不错。不过派拉特和麦肯之间没有重归于好(尽管他看来挺高兴地得知姑侄俩打算把老人的尸骸葬到弗吉尼亚),露丝和麦肯之间还是老样子,恐怕只能这样下去了。恰似奶娃自己的愚蠢依然保留下来一样,恰似他的悔恨始终压倒他为完成的事情而感到的自豪一样。哈格尔死了,而他以前没有爱过她一点。吉他呢,就在……什么地方。

沙理玛的人们对他这么快就赶回来普遍感到很愉快,而派拉特和当地居民更是水乳交融,难分彼此。他们住在奥玛尔家中,第二天晚上,他们告别了乡亲,奶娃和派拉特踏上通往所罗门跳台的小径。那是在一块巨石上面的两座突兀的峰巅之中较高的一个。两座峰巅的顶部都是平的,傲然耸立在一道深谷之上。派拉特背着口袋,奶娃扛着一把小锹。爬到峰巅要走很长一段路程,但姑侄二人谁也没有停下脚步喘一口气。到了峰巅的平台已经绝少有能够挡风遮雨的树木了。他们费了不少时间来寻找一块这一石头峰顶上足以安葬的土地。找到之后,派拉特便蹲下身去打开口袋,而奶娃则在一边挖土。口袋中逸出一声深深的叹息,风带来清冽的寒意。姜味,一种香甜的姜味笼罩着他们。派拉特把骨骸小心翼翼地放进小小的墓穴之中。奶娃培上土并用锹背拍实。

“我们要不要在上面放一块石头或者十字架呢?”奶娃问。

派拉特摇了摇头。她伸手把耳坠往下猛地一扯,连耳垂也撕裂了。然后她在坟上用手掏了一个小洞,把兴的鼻烟盒和吉克一生中写过的唯一一个字一起放进坟中。她站直身子,奶娃这时似乎听到随着她倒地而传来的一声枪响。他跪下去用臂弯拢住她靠上来的头,冲她大声喊道:“你受伤了吗?你受伤了吗,派拉特?”

她轻声笑着,他马上明白了她又想起了他初次遇到她的那天和当时说的那些最蠢的见面话。

天逐渐黑下来了,夜幕渐浓,笼罩在他们周围。奶娃的手从她胸部滑到腹部,看看她可能受伤的地方。“派拉特?你没什么事吧?”他无法让她睁眼。托着她头的两只手汗如泉涌。“派拉特?”

她叹息一声。“替我照看一下丽巴。”接着又说,“我要是再多结识一些人多好啊。我会爱他们大家的。要是我认识的人再多些,我也就可以爱得更多了。”

奶娃弯下身凑近她的脸看去,看见他手上沾满了黑乎乎的东西。不是汗,而是从她脖子上涌出的血流到了他捧着的手上。他用手指用力抵住她的皮肤,似是要强使生命从逸出的地方回到她身上。但这只能使它流得更快。他发狂地想到止血绷带,甚至还能听到他自己撕绷带的声音。他挪动了一下身体,正要把她放倒来好好包扎一下她的伤口,这时她又说话了。

“唱,”她说,“唱点什么给我听。”